杜妈妈忙替她揉起太阳穴,安慰道:“蠢有蠢的好处。”又问,“老夫人怎么找南枝办此事?老奴瞧着她这些年早已倒戈到了侯爷那边,恐怕靠不住,若将您出卖了去反倒不好。” 老夫人眉心蹙得更紧:“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如今虽身契还在我这儿,却有堂哥儿护着,对我多是应付,早没了忠心,只是如今堂哥儿防范我至此,若不用些手段,他绝不会娶谢家的女儿,那积雪堂又是个密不透风的,咱们的手根本伸不进去,倒不如借着南枝的手赌上一赌。” “若赌输了,无非是将锦丫头赔进去,我谢家的女儿多的是,不差这么个蠢的,赢面也不是没有,我瞧着那南枝对我不忠心是真,想出府的心思也是真的,否则那日也不会求到我这儿来,且看看她这次如何选,成事便也罢了,若真敢背叛我,我却再也不能留她了。” 但老夫人这次却料错了,中午齐敬堂一回来,南枝便上前伺候,见屋外的丫鬟都离得远,便低声将老夫人今日找她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怕节外生枝,隐去了放她出府的那茬。 齐敬堂听完,眉头微紧:“此事我会安排,你不必忧心。” 南枝低眉应是,她从未想过要将此事瞒下来,或是替老夫人办事以谋出府的机会,只因她清楚地知道,齐敬堂也许在情爱一事上对她多有容忍,但是一旦涉及到正事,他眼中却半点容不得沙子,她再蠢也不会碰他的底线。 齐敬堂抬首,趁着她替自己更衣之际,把她的脸抬起来一些,见她面色比昨日已好上很多,但仍有几分疲惫,不禁蹙了蹙眉。 “不要胡思乱想,今晚记得过来。” 他见她在听到这话时眸中闪动了下,几分躲闪的意思,他捏在她下颌的手紧了紧。 “回我的话。” 他的态度很坚决,其实缓几天也无妨,只是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将心思打到她头上,无论是五公子还是老夫人亦或其他人。 南枝只好勉强应了一声,此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大夫人让您一会儿去拂英堂用膳。” *** 拂英堂内,丫鬟打起布帘子,南枝跟在齐敬堂身后走进去,余光一扫,果然瞧见大夫人陆氏身旁还坐着个姑娘,瞧上去年纪与谢明锦不相上下,只是气质却与谢明锦绝然相迥。 下巴尖尖,皮肤白皙,青丝一半绾着,一半垂在颈侧,一身湖水绿的裙衫,瞧着便有一股弱质风流,见齐敬堂来了,忙站起身行礼,退避到大夫人一旁。 南枝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老夫人虽与大夫人平日里素来不和,今日却是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大夫人见儿子来了很是高兴,便有些嗔怪道:“怎这般慢?早就派人去叫你了,现在才来,害得我与你表妹都饿着肚子。” 大夫人如今三十有六,面生得极白,因着孀居的缘故,穿得寡淡素净,保养得宜,当初丈夫也体贴,如今儿子也争气,如今虽守了寡,气色却还算好,瞧着也是个极美貌的少妇,其眉眼间其实与齐敬堂极为相似。 “未料表妹在此,倒是失礼。” 他撩袍坐到圆凳上,话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只在周婉脸上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大夫人看出儿子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们上菜,笑着要拉周婉坐下。 却不意此时突然听到儿子又开了口:“母亲可是想要表妹同席?” 大夫人陆氏听到儿子这发沉的声音,心里便有些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恰巧今日你表妹也在这里说话,便想着你们也多年未见了……” 齐敬堂沉冷几分,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糊涂,男女七岁不同席,若今日同席而坐,岂不毁了表妹清誉,儿子改日再来同母亲用饭。” 周婉听得神色赧然,忙站起身柔声道:“是婉儿思虑不周,是想着多陪伴姨母些,却忘了礼节,婉儿这便退下,待晚上再来陪姨母用饭。” 大夫人本就性子和软,又见自己侄女这般委屈,刚想要劝说两句,却又见自己儿子脸色,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终究软下来,知道这先斩后奏惹了儿子不快,只好顺着儿子的话安慰了周婉几句。 刚送走了外甥女,心里便委屈起来,觉得自己哪里是生出个儿子,分明是个祖宗,便拿起帕子抹泪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你哪里敢这般欺负于我?” 齐敬堂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地唤了声母亲,陆氏见儿子语气放软,忙擦了擦泪,想起今日的正事来,觉得是个好时候:“娘还不是为你的婚事操心,你若看不上你那表妹便算了,母亲也不强求,可是过些日子是你祖母寿宴,母亲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好歹也要挑一个,至于你表妹,你姨母去得早,她也是可怜,待日后新妇进了门,你将她留在身边,给个安生之所也就是了。” 齐敬堂越听,眉拢得越紧,抬手命屋里的丫鬟都退下,又转头同南枝示意:“去外头等着。” 陆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南枝,只觉这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亮了,那水灵灵的脸蛋,不盈一握的纤腰,怪不得把自己儿子迷成这样,想起这是那老虔婆送给自己儿子的,偏生自己儿子还就看中她了,如何能不急? 又想儿子平日里来请安,极少带那丫头过来,今日不知是怎的,竟特意带过来,待南枝一退下,便忍不住同儿子抱怨:“她毕竟是你祖母送来的人,可得防范着些。” “他是儿子的人。” 陆氏心中一惊,看向儿子,不知道他说的这句是儿子的人究竟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儿子对她十分看重,却一直没有收房,如今倒是不敢确定了。 齐敬堂迎着母亲探究的目光,只道:“母亲日后对她好些。” 陆氏一愣,不知道儿子这算不算答了自己。 “婚事儿子自有打算,母亲何苦费神,明知祖母有意将谢家女儿嫁过来,还非要在寿宴上相看,岂不惹祖母不快。” 提起这个陆氏有些心虚,却抱怨道:“娘就是怕那老虔婆将她家的女儿塞给你娘才着急,她是你哪门子的祖母,半点血缘没有,当初你二叔要抢爵位,老虔婆却坐享其成,还好那时你和你父亲还都……”提起那个时候,陆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齐敬堂叹了口气,拍拍母亲的肩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娶谢家女,儿子又焉不知祖母的心思,只是不想母亲卷进来……儿子心中都有章程,母亲若得闲,不若想想若茗的婚事,她才是到了年纪。” 果然一提到女儿,陆氏的注意力立马便转移了,又同儿子抱怨起来他这个妹妹如何不听话,如何一心想着那沈家的儿郎,可想着便也罢了,要与她那沈家说亲,却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 一直到陆氏同儿子吃完了饭,送走了儿子,坐回椅子上,刚喝了口茶,这才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尽同儿子说女儿的事了,分明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 身旁的宋妈妈听着也觉得好笑,忙安慰道:“您便听侯爷的吧,他嘴上不说,却是最孝顺的,他是怕您在老夫人那儿吃亏,您便享了这份清福吧。” *** 齐敬堂回到积雪堂的时候,时间已有些紧了,他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南枝早已备好了公服正替他穿戴着,紫苏在一旁给浆洗好的衣物熏着香,齐敬堂低头,趁着南枝替他系腰带的时候,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压低了声音: “不要多想。” 南枝脸上一热,虽然知道紫苏也算齐敬堂的心腹,与柏叶等一些丫鬟不同,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可仍旧觉得羞赧,想推开齐敬堂的手,却又不敢幅度过大,只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着:“奴婢没有。” “没有什么?” 齐敬堂将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怕她听到母亲要给他说亲事,心里不舒服,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失落。 南枝往紫苏那里瞟了一眼,又祈求般地看着齐敬堂,脸红得发烫。 齐敬堂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畔,气息若有若无地碰在耳垂处。 “今晚,别忘了。” 说罢才松开手,看着她逃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便往门外走。 *** 刑部地牢内,焰火晃动,将漆黑的墙壁映得火红,齐敬堂从刑房里走出来,忙有差役捧了铜盆帕子到跟前儿,齐敬堂垂眸,面色沉凝,将手上的鲜血一点点洗净,再用巾帕擦擦干,朝身后的侍卫李召吩咐道:“将人看紧了,别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拾级而上,出了地牢的门,齐敬堂又压低了声音,同李召嘱咐:“这份证词你且收好,那些罪证也挑些要紧的捏在手里,其他的,尽数销毁。” 李召应是,悄悄接过他递来的状纸,藏于袖中,李召明白他这是为日后搬倒瑞王,助东宫复出做准备,偷瞧了一眼齐敬堂的面色,果然见他脸色沉肃。 其实也难怪,此次这犯人便是替他家主子瑞王擦的屁股,不过想来有了这些把柄在手,这样的日子便不会再长了。 待走出了大牢门,齐敬堂看了眼天色,同早已侯在那里的圆石问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天色已晚,主子可要留宿在这儿?” “不了,回府。” 齐敬堂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袖口,眉头一蹙,想起那夜花园里她吓得小惨白的小脸儿,又同圆石吩咐:“先去换套衣服。” *** 明月高悬,齐敬堂穿过月洞门,一抬头便见积雪堂内早已亮堂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哪知一进去却见里头候着的是紫苏。 “南枝呢?”齐敬堂将披风解下,随手搭在架子上。 “南枝姑娘说今夜有些不舒服,要奴婢来替她当职。” “去叫她叫过来。”齐敬堂背身往里走,语气微冷。 紫苏还想替南枝说几句,一抬眼瞧见齐敬堂发沉的脸色,忙急匆匆退下。 齐敬堂沐浴出来的时候,人仍旧没有来,他也不急,拿了本书随意在案后翻看着,直到传来门被推开的响动,来的人脚步声很轻,刚绕过屏风,不过走了几步便不动了,他眉也不抬,书又划过一页,屈指往案沿上扣了扣,示意她到近前来。 他抬首间,屋里烛火明亮,目光对上她姣好的面容上,微愣。 不同于往日里的素面朝天,南枝今日略施了粉黛,粉面朱唇,黛眉琼鼻,抹了口脂的唇鲜妍而饱满,仿佛咬一下便有种汁水迸溅的酸甜。 他送的那只赤金红宝石簪,便被她插在鬓间,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着,宝石的光影打在娇靥上,人显出几分媚色风流来,就连身上也换了一身簇新的桃色褙子,配藕荷色的撒花百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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