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一群学童成群结队走过,他们认得许先生,久而久之,也认识了书铺那个漂亮可亲的姐姐。 其中有个叫小梦的女孩,她父亲是宁河县县尉陈太敬,生母是陈太敬一个不受宠的妾,母女俩在府中得看旁人脸色过日子,小梦在县学也常常受到兄弟姐妹排挤。 时下女子不兴读书,讲究无才便是德,往往在学里开了蒙,七八岁就回家学女红,念《女戒》《女训》。 像秀秀的村里,女孩甚至都没有念过书认过字的,在家做女儿就帮着干活,十四五岁就挑个好人家嫁出去。 小梦如今八岁了,性子老实不爱说话,她爹不喜欢她,兄弟姐妹也欺负她,读书上有些迟钝不开窍,有时碰上府里的孩子伙同奴仆欺负她,丢下她一个人先行回府,小梦晃到惜字阁会停留好一会再走。 秀秀注意到她,好几次招呼她进来给她糖丸吃,小梦总是怯生生的跑远了。 后来还是从许为安那里,才知道小梦的身世。秀秀知道后想起鸣鸣,久违地生出些复杂酸涩的情绪来。 不过赵鸣乾是破局的断言下出生的,本来就怀着祥瑞之兆,老太太盼孙子盼了许久,自会疼他疼到骨子里。他生母低微又早逝,争不了世子的位置,后来入门的主母为着面子,也会对他多加照拂。 若她这个妾还在王府,若受宠,母子自会成为王妃眼中钉,若不受宠,估计就会和小梦母女一样,成为花团锦簇中一粒过期的饭粒子。 秀秀之后便对小梦上了心,有一回看见小梦眼圈红红,衣裙上都是污水,秀秀直接拦住了她,把小姑娘牵进铺子里,用温水给她擦了脸,还找隔壁借来干燥的旧衣给她换上。 小梦在温柔的安抚之下总算不再发抖,她抹了抹眼睛,两只小手紧张地攥紧衣服下摆,声音低弱的向秀秀道了谢。 秀秀心中越发爱怜,她没问小梦这样是谁做的,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小梦,你为何每次经过我这里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呢?” 小梦缓缓松开手,稍稍放松下来,“听我娘说,这里很久以前是姥姥姥爷家的胭脂铺子,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秀秀好奇地问道:“那你娘会做胭脂咯?” 小梦点点头,抿着嘴露出一个害羞的微笑,语气有点小骄傲,“娘曾经是宁河县最有名的胭脂娘子,她做的胭脂颜色最艳最好看。” “那……她后来嫁了县尉老爷,就没再做胭脂了吗?”秀秀这么问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小梦垂下头,声音再次低了下去,“爹不准,母亲笑话娘身上臭。娘嫁人后,胭脂铺子关了门,姥姥姥爷回了乡里。” 秀秀心中惋惜,若是小梦娘没给县尉老爷做妾,而是好生经营胭脂铺子,如今的光景必不会如此凄凉,小梦也不会老是受别的兄弟姐妹欺凌。 如今只能在深宅里,怀着憧憬怀念之意,对幼女诉说曾经的快意自在。 “我不喜欢读书,我念一个字,哥哥们就笑话我,我不想再去县学了。”小梦低着头,膝头的灰布被一滴一滴浸湿了。 “我也想像娘一样做胭脂娘子,胭脂好看又香香的,一点也不臭,比他们香多了!” 小梦的童言童语逗乐了秀秀,她摇摇头,抽出帕子给小梦擦了擦泪水,佯装严肃地问道:“如今只要求开蒙认几个字罢了,你若是不念书,以后开胭脂铺子该起个什么名?你可会写自己铺子的名字?” 小梦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似是被秀秀的问话问呆了,愣愣的。 “不会有人开胭脂铺子,连自家名字都不会写吧?”秀秀拉长了声音。 “会写会写!小梦一定会学会的!”小梦急急说道,连眼中泪珠都憋了回去,她揩了揩脸蛋上的泪痕,一脸严肃认真。 秀秀眉眼弯弯,没留她多久,把人送回了陈县尉府上。 天还没全黑,县尉府已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就连门房都穿上了整齐气派的新衣,一脸紧张地向外张望。 秀秀牵着小梦回来时,门前守卫瞪了一眼穿着寒酸的秀秀和小梦,连忙上来把小梦拉进门,怪声怪气道:“七小姐怎么现在才回来?还穿着这么旧的一身衣裳?赶紧回你的院子去,府上今日要来贵客,别冲撞了贵人。” 动作稍急,拉拉扯扯的,小梦安安静静的也不吭气,想来也不是第一回 被奴仆粗鲁推搡了。 县尉府门前职位高的守卫,只怕比小梦母女还在县尉面前得脸些。 秀秀没忍住上前一步,声音清凌凌的,“七小姐怎么说也是县尉老爷的女儿,府上的半个主子,还是轻些拉扯,免得贵人撞见,倒要说县尉府不知礼数,奴大欺主。” “你!”那守卫回头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忙左右看了一眼,长街上还没见着贵人的气派马车,他松了一口气,手下动作到底是轻了一些,把小梦推入门后,转身来赶秀秀。 “诶诶,知道这是哪吗?陈县尉府大门口!赶紧走远些,你那脏鞋别污了门前石砖,还要烦我再泼水清扫!” 秀秀目送小梦进了门,一个眼神都欠奉给这守卫,施施然转身走了。 她刚拐过街角,高头骏马拉着华丽的马车踢踢踏踏停在了县尉府门前的石砖上。 为首的马格外神气,通身漆黑,四蹄踏雪,停下来后,马蹄还稍显烦乱的来回踢踏,黑溜溜的眼珠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角。
第025章 狂徒 马车一停, 陈太敬急急上前几步候着,脸上挂着谄笑。他年纪三十多,身材已经有些发福, 五官中还能依稀辨出年轻时是个俊朗的后生。 赵璟琰下了马车, 不经意瞥了一眼前方的街角, 一串红灯笼挂在屋檐下,不知被何处的一阵微风吹得轻轻晃动了一下。 陈太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积极介绍道:“临近年关,家家都挂上了红灯笼, 喜庆。” 这么快就又到年关了, 还记得上一次过年时,秀秀挺着六个多月的肚子剪灯花,烛光笼罩着灯下珠圆玉润的孕妇, 美得像梦幻一样。 赵璟琰收紧下颌,不冷不热地颔首示意,迈步走进了县尉府。 席上管弦丝竹乐声悠扬,舞女衣袖翩翩, 身姿曼妙。陈太敬眯着眼赏歌舞, 还不忘向赵璟琰献媚。 一曲舞罢, 台上帷幕徐徐拉开。 “殿下, 咱宁河县虽不比江宁繁华,本县的戏班子春苑可是一绝,尤其是《杨门虎将》这出戏啊,邻近几个县都曾特意派人请去唱过。”陈太敬不无得意地说道。 赵璟琰神色淡淡, 并没有提起多少兴趣来, 只是有一杯没一杯地饮酒。 这边戏台子开幕, “杨门虎将”轮番上场, 今夜县尉府但凡有头有脸的主子们奴才们,都围到前院凑热闹了。 - 秀秀回到惜字阁后,径直去里间放书的库房翻找关于胭脂水粉研制的书籍。 今日小梦的话让她脑海灵光一现,做胭脂也是个不错的方向,时下女子哪个不爱美,她在江宁上街时,沿街的胭脂铺生意红火,颜色式样一个比一个新鲜好看。 哪家铺子出了新颜色,第二日就有姑娘太太们结伴登门。若哪家小姐抹的颜色好看亮眼,保管没多久这个色就售罄了。 而宁河县胭脂铺子却不多,街上的姑娘们抹的胭脂远不如江宁时髦,这里的胭脂市场还是一片青黄不接的土壤。 秀秀眼珠发亮,隐隐兴奋,点亮一盏烛灯,打算彻夜翻阅相关的书。 她刚寻到一本《百花妆》,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许为安焦急的声音,“六儿,你睡下了吗?” “还没睡。”秀秀护着烛火打开门,门外许为安一身青衫,浑身除了头上一根青木发冠再无半分装饰,一脸着急。 “许大哥,出了何事?”秀秀问道。 “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实在不该,可我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了。”许为安赧然地说道。 “你还记得小梦吗,我在学堂捡到了她的香盒。” 许为安摊开手,手心放着一只小小的香盒,盖上是折枝牡丹,花瓣褪了漆,露出黑色的胚,年岁久远,依然可以嗅到香甜的胭脂香气。 而此时边缘却赫然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新鲜血迹,一条血线划过枝头。 秀秀接过香盒,蹙眉观察着。 许为安有些懊恼:“我下学前无意瞥见小梦和陈县尉的三儿子陈期说话,手里举着这个香盒玩,当时县尉府的仆人已经在门前催促,我便没有在意。 回房放完书后,我在学堂门边发现了这个沾血的香盒。小梦看起来对这个香盒很宝贝,可是却被随意丢在门前,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秀秀将香盒合在掌心,略一思索说道:“我下午曾见过小梦,她一身污水打着哆嗦,我把她带进来换了身衣裳又送回县尉府,似乎看不出哪里受过伤。” 许为安有些急:“六儿,你听我说,小梦性格安静,有什么事不会主动说的。怪我敏感多思也好,我心中实在有些担心,你可否帮我去县尉府后院看一看?在后院墙边问一句罢。” “我一个男人,夜深人静的在县尉府后宅墙下徘徊,别人看见了,有碍陈县尉家眷名声。”许为安声音低了下去,难以启齿的样子。 书生对于声名确实更为看重,秀秀握着香盒,心中也增添了几分担忧,陈府对小梦几乎不管不问,若小梦真的被那陈期打伤了且伤在暗处…… 小梦打着轻颤浑身污水的样子浮现出来,她没有多犹豫,点头应了下来,血迹刺眼,总归要确认一番才能放心。 秀秀将烛灯递给许为安,让他进铺子等,临走时,许为安嘱咐道:“保护自身安全紧要,若实在探不到也只能明日再看了,三刻钟后就是宵禁了,早点回来。” - 陈府大门紧闭,府中人声喧沸。秀秀从陈府大门绕到后宅的院墙下,听着院内从唱念做打丝竹之声的热闹吵嚷,逐渐变成冷清寂静,她也就到了后宅的偏僻处了。 这处角门闭着,秀秀贴近门缝,里面安静无声,她试探地扣了扣门,低声唤道:“小梦!小梦!” 门内无人应答,她轻轻一推门,门竟然开了,这处院子应当是陈府最偏的地方罢,就连贵客入府,都无人过来查看。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院中荒僻,石砖路两侧长着一茬茬杂草,越过一棵苍老的歪脖子槐树,秀秀总算望见亮着灯的房屋。 秀秀小心翼翼地走近,听见断断续续的女子低泣声,那声音哀弱无助,十分可怜。 走到窗下时,秀秀听见了小梦闷闷的声音,“娘,我不疼,你别哭了。” 是小梦!秀秀透过窗户看见里面只有小梦母女二人,她走快几步推开门,里面燃着一盏昏暗的灯,小梦头朝下躺在床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坐在床边拧着帕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1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