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秀秀浅眠,一有动静就醒了。她睁开眼睛,鸣鸣的小手握成拳头,抓着她的一根手指睡得正香。 窗外的街道上传来叫卖的声音,人群喧嚷,是最平凡的烟火气。 秀秀翻出钱袋数了数,昨日典当的银钱最多能撑一个月,买房是远远不够的,更别提她现在没有户籍,便是租赁一间也颇为麻烦,长住客栈的话,连半个月都负担不了。 为今之计,必须早早寻到一个谋生的活计才行。 鸣鸣一醒,秀秀就抱起他早早出了门上街去。 青梧郡地方大,早街熙来攘往,她转了许久,都没寻到合适的营生,最后转到一处拐角,此处已到长街尽头,行人稀少,路边立着两顶旗幡,黄底黑字,边缘翻卷,字有些不清晰,可见年岁日久。 上面左书“世事无永恒”,右书“富贵如云烟”。 一道士打扮的人在一旁半蹲着挥毫,地上已经放了好些墨迹未干的黄纸。 那道士道袍边缘有些泛白,道袍穿得落拓不羁,头发微卷而稍稍凌乱,大半束在发带中,下巴的胡须像野草般肆意生长。 周围行人来往,无人停留,这道士自顾自写着,不甚在意,看着像个落魄穷困的道士,挥毫、泼墨、拢须,气势又有几分仙风道骨。 秀秀被吸引了,走近了一细看,不由得嘴角抽搐,难怪无人驻足,这人一手字写得像狗爬似的,有的大有的小,点墨糊团团更是不知有多少,画的东西更是人畜难辨。 抬头一看,“世事无永恒”,“富贵如云烟”,那两列普通的字对比之下竟显得格外清秀,甚至有些遗世独立的风骨。 秀秀驻足围观了半晌,见那道士手中写的纸下面还压着一大摞,终于没忍住皱着眉头道:“道长,您非要把这些都写满吗?” 她心疼那些还未受荼毒的干净的纸。 那道士抬起头,面容清癯,一双掩在潦草胡须下的眼睛细长微眯,他蹲着,秀秀立着比他高,却莫名感觉那道士在不耐地打量她。 “不然你替我写?”那道士嗤道,语气甚为冷淡。 秀秀被刺了一下,手痒痒,张口道:“也不是不行。” “你?”那道士站起身来,他看着瘦,却比秀秀高出大半个头来,他随意甩了甩笔,抱臂打量她,视线在鸣鸣的脸蛋上停留了一会,语气更加冷淡了,“你认字吗?别逗了,回去奶孩子去吧。” 说完,那道士就不再看秀秀,自己舒展了一下肩膀,按了按鼻根,拧眉又要蹲下继续写。 眼看着又一张干净美好的纸即将惨受荼毒,秀秀自打学会认字以来,对书籍纸张一直怀有一种敬畏爱惜之心,她就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邋遢人。 赶在道士落笔之前,秀秀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按住了他的笔,她抬眼道:“我来。” 道士停住了,斜眼瞧她,从鼻腔哼了一声,“你一个村里丫头,别糟蹋了我的纸,十张一两银子,写坏了你赔不起。” 秀秀心中有些惊讶,她在王府学了规矩礼仪又待了一两年,行止不免受了影响,一般人都看不出她来自农村,没想到这道士瞧着貌不惊人的,眼神倒是尖。 秀秀微微一笑:“不会比这更糟蹋了,道长,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以指蘸墨在地上写几个字请您过目。我虽比不上正经秀才,字还是认得一些的。” 道士没说话,饱蘸了一滴浓墨滴在地上,秀秀伸出一指,一时想不出写什么,就写了旗幡上的话,“世事无永恒”“富贵如云烟”。 她落下第一个字,那道士眼神一变,待全部写完一看,笔走龙蛇,潇洒不羁中字势沉稳,字体有仿柳大家的痕迹,舒展时却不失自身独特的清丽。 落完,墨迹未干,周围有人停步夸赞道:“好字!好字!定是师从大家!” 那道士眼白一翻,挥斥那人:“明远,你这么闲?扬尘打完了?” 秀秀一转头,见方才夸她的是一个圆圆胖胖的道士,面白无须,笑眯眯地像尊弥勒佛,拂尘一挥,他向秀秀行了一礼,“夫人安好,贫道明远,是云霞山云霞观的道士。” “明远道长,民妇越……虞月。”秀秀卡了一下,很快接上,神色自然。 明远看了看地上的字,笑道:“师兄,几间正殿的扬尘都扫完了,可以回去写了。另外观中又有一间静室塌了,都等着您回去安排呢。我看不如就让这位虞夫人来替你写吧,我们给她一些报酬便是。” 听见报酬,秀秀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那道士瞥了瞥秀秀,扫视了一圈鸣鸣,眉关一锁道:“这么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大街上抄写道家之文实在不妥。” “你若无事,不如随我回观中抄写,十张一两银子分你一半,笔墨都是我出。”那道士背着手,微微抬着下巴道。 抄写二十张便得一两银子,这道士对金钱物价到底有没有概念啊?秀秀心动不已,连忙应下。 随后,那道士很快收拾了东西就往城外走。 明远很是健谈,得知秀秀是从江宁那边来的,对青梧郡不熟,一路上,他便充当起了介绍人,滔滔不绝,走在街上就说道路两边的商铺,这个开了几十年手艺很好,那个掌柜的好赌,青梧郡大小事没他不知道的。 出城进山,走在石路上,明远又谈起云霞观百年历史,口若悬河。 对比之下,那个师兄就脾气差些,几番冷言嘲讽不说,明远说起之前有名的道长时,那师兄也颇不客气地扫射一通。 明远给秀秀介绍他这个师兄,秀秀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落魄的道士,正是云霞观这任知观,号明尘。 作者有话说: 旅行秀秀(bushi)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云霞山原名已不可考, 自二百多年前云霞观建成后,这山也跟着唤作云霞山。上山的石子路年代久远,不少地方已被路两侧的杂草覆盖, 有的路段不仅特别陡还窄, 只容一人通过。 再次小心谨慎地走过一块布满青苔的湿滑黑石后, 一条潺潺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清澈见底,几尾游鱼摇头摆尾在溪底的石缝间穿梭。 “沿着这条溪流走,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云霞观后门前的两棵梧桐树了。”明远笑着说道。 秀秀顺着往前看去, 云霞山林深树密, 溪流绕山,鸟儿清啼,风中送来的都是山间的疏朗, 在这样的深山中建道观,并在此地修行,那道士想必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 “这条路虽陡了些,不过路程更短, 观中弟子上下山多走这条路。另一边有一条新建的路, 那路宽敞好走, 但很费时, 这次急着回观便带虞夫人走这条了,还望勿怪。”明远有些抱歉地解释道。 秀秀笑道:“没事,我更喜欢走这条无人的路,一路赏赏景。” 在最前面带路的明尘冷哼一声, “那路人来人往, 吵闹极了, 惊扰了山中清净, 过了这阵子,待把主殿修好,我定把门给关了,不见客。” 秀秀心中讶异,听船夫所言,时下道家盛行,云霞观身为百年老观,声名在外,正是乘着东风做大做强的时候,这明尘反而很是任性的样子,嫌吵闹就要关门谢客,倒真有几分修仙之人不染铜臭专心向道的个性。 明远语气可惜道:“自从明修师兄进了京,咱这云霞观的香火是前所未有的旺,一日的香客快抵得上之前的一年了,说关就关,哎。” 明尘转头瞥了明远一眼,脸拉得老长,“除了同属‘明’字辈,那明修就是个败坏道家名声的斯文败类,根本不配唤他一声师兄,我云霞观不屑沾惹他,免得最后惹得一身腥。” “最迟月底,闭门谢客。”明尘不容拒绝地再次强调道。 明远无可奈何,只能应下,唏嘘不已。 终于到了云霞观,他们这条近路上来不是云霞观的正门,而是无人的后门。两棵梧桐树被栽在门外,树身极粗,需两人合抱,听明远说,这两棵梧桐是第一任观主亲手栽下的,两百年过去,观中人来人往,这两棵梧桐也默默长得这么高大了。 秀秀仰头看梧桐,枝叶肆意伸展,遮蔽天空,从缝隙中露出蓝白清澈的天,叶子浓绿,密密匝匝,在宁静的山上无声伫立,随天边的风轻轻晃动,让路过的人的心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虞夫人,请。”明远轻声道。 秀秀回过神来,跟随明远进了云霞观。 一入观,明尘便不知去向,明远带着秀秀到了一处打扫整洁的厢房,将笔墨纸砚摆好,翻出几本古旧的书,书都有些年头了,被精心保存着,有《道德经》《清静经》等。 秀秀的任务就是抄写这些经文以供香客。 这活不难,只不过云霞观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无法住人,前不久几间正殿甚至都塌了小部分,必须要修缮,来访香客又多,明尘只好趁着每日例行下山的功夫临街抄写。别提入夜抄写,云霞观奉行节俭,道士入睡得早,歇下后不许点烛灯。 秀秀听完明远叨叨了好些,对百年老观云霞观的两袖清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观中道士除了供奉之外极少点灯,之前香客少,道士们甚至自己在后山开辟田地种菜,每日轮流进山砍柴烧火,自给自足。至于一观之主明尘前几年给一些老爷画符驱邪挣点香火钱也是真的,实在是迫于经济压力,某殿的修缮不能再凑合了,那回下雪下得大,把三清像都埋了。 明尘就干了几回,差点没被一员外用扫帚打出去,还好最后钱没少。好像是明尘对那员外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发表了些极其个人的略显尖锐的点评,那小妾捂着脸哭哭啼啼地晕过去了。回来时顶着颧骨发青的脸,一脸不爽,再之后就蓄起草丛似的胡子来,隔段日子下山,那员外从他面前经过都没认出他来。 明远笑呵呵地说了半天,直到一直不见人影的明尘突然出现在窗外,不耐烦地催他去总账,明远才离开。 秀秀目送明远胖胖的身子移出了门外,转头就对上了明尘那双打量的细长眼眸,明尘扫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纸卷,上面已有些娟丽的笔迹,和他鬼画符似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尘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又注意到乖乖坐在秀秀怀中的鸣鸣,鸣鸣看似坐姿乖巧,实则伸出来的手腕上已经沾上了一团墨迹,手心不知还握着什么不明物体,抓着秀秀布衣袖子的那块露出黑乎乎的一角。 鸣鸣见窗外的人看他,张着嘴“呜哇呜哇”地炫耀,眉飞色舞的,秀秀低头,无奈地把孩子往怀里揽了揽,远远避开桌子。 这间厢房收拾得倒是干净,只是太过简陋了些,只有一把木凳,桌子缺了一角用石头垫着,别的便没有了。 明尘看着屋内的孩子和女人,狠狠一皱眉,眼不见心不烦似的,一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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