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抿了抿唇,她心中是想留在云霞观的,住了几日,她知道云霞观如今没落,算上未入道的厨子,不过二十几人,除她之外,其余香客最多住一晚便走,没有长住的。 她正迟疑着,身后传来明尘的声音,“你没地方去就继续住在这,正好把书阁好好理一理,那地方十几年没人管过了。” 秀秀回头,明尘的头发乱糟糟的,道袍沾了不少灰,却很难让人跟狼狈联系到一起,因为明尘的两眼总是傲视他人,说话的语调常常不耐烦,好像这世间除了他别人都是榆木脑袋似的。 明尘还是没什么耐心的样子,直接戳破秀秀的窘境后给她递了个台阶下,秀秀感激一笑:“虞月多谢道长收留,对书阁的事务定当尽心竭力。” 明尘睨了她一眼,“道观清苦,你若撑不住也可自行离开。” 秀秀笑道:“我喜欢这里的清静,不觉得苦。” 明尘一挑眉,又点了明远,“明远,殿内还没理完,一转身就不见你人影了。” 明远一拍脑袋,忙跟着明尘回转,笑呵呵地任他数落。 - 夏去冬来,云霞观已经关门大半年了,这一年风调雨顺,山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平和,云霞山中,这个冬天和从前的很多个冬天没什么区别,一样静谧,只是踩踏枯枝落叶的脚步声热闹了些许。 云霞观中,秀秀轻轻搁下笔,手边是云霞观第七代知观余不扬的笔记,这任知观的经历很有些不凡,他是中年才入道的,入道前是当官的,可惜官运不佳,屡遭贬谪,因此走了许多地方,心境开阔,不惑之年毅然辞官入道,也是在他手中,云霞观到达了建成以来第二个鼎盛时期。 根据他的笔记,可以看出此人心胸宽广,自身修养极高,关心民生疾苦,是个仁善的好人好官。说来也是讽刺,如此仁善之人,为官时却处处不顺,事事受掣肘,当道士后反而能自由行事,和云霞观互相成就。 秀秀修复余不扬的笔记花了许久,她坐在窗下品读时,总是感触不已,可能恢复完全后也没什么人在意,不过在这观里,每天重复枯燥的事太寻常了,她在书阁整理已经算得上有趣了。 她推开窗,昨夜起了寒潮,院中树木打了霜,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绕着树捉迷藏,露出的双颊有两团红,扬起的笑脸无邪天真。 大的那个是梧桐,她和半年前秀秀来时相比长高了一点,身上常年过大的道袍变成了棉麻小袄,是秀秀量了她的尺寸用道袍亲手给她改制的,前几日日头好,秀秀牵着梧桐下山采买,特意去成衣铺塞了棉花。 道观里的都是单身汉子,自己的日子过得糙,捡了小姑娘也不懂如何精心地养,梧桐长了几年,年年都是穿大孩子剩下来的道袍,观中没有她这么小的孩子,衣袖裤脚总是大了一截。 秀秀看不过眼,动手改了几件,衣服合身了,小姑娘看着都没那么瘦小了,格外板正。 正笑着看他们玩耍打闹,小的那个注意到窗户这边,蹭蹭跑过来,攀着窗沿奶声奶气地喊“娘”,黑亮的眼睛闪着光,鼻头沁了点汗,手里拿着一枝梅花。 “给娘花花,娘插在瓶子里。” 这个奶团子似的小人正是鸣鸣,他如今快两岁了,到了学说话的年纪,能跑能跳十分闹腾,观中的人都爱逗他玩,他最好的玩伴便是梧桐姐姐,两个小孩成天腻在一起,把后山这块都快翻秃噜皮了。 秀秀接过那枝梅,语气有些惊讶:“鸣鸣从哪里折的梅花?梧桐姐姐又带你去什么好地方玩了?” 鸣鸣仰着头骄傲地说:“是鸣鸣自己找的,在前面一个高高的屋子旁边,花花很香!” 梧桐这时也走了过来,她跺了跺脚,向秀秀告状:“虞姨,鸣鸣他又乱跑!前面有些屋子没住人,一下雪就容易塌,我跟他说不可以乱跑,他还是到处跑。” 梧桐这话没说错,前几年云霞观有些屋子年久失修,一下雪就塌几间,有的小塌,落几片瓦,有的大塌,顶梁柱都会塌下来。她长在观里印象深刻,常常叮嘱鸣鸣不可以靠近那些没住人的屋子。 今年是修缮了,可还是要防着,云霞观地方大人少,小孩跑不见了找起来也麻烦。 秀秀闻言板起脸,沉声道:“鸣鸣不乖,去哪里要和娘说,要告诉梧桐姐姐。有的地方没人去,是关着小鬼呢,专吃没人看着的小孩,鸣鸣要是被小鬼吃了,娘怎么办?” 鸣鸣将头摇成拨浪鼓似的,眼里闪着泪花,“鸣鸣不要被小鬼吃,被小鬼吃了娘就没有宝宝了。” “那就不要乱跑,要是真的很想去,一定要叫上其他人一起,梧桐姐姐、叔叔们或者和娘一起去好吗?”秀秀弯下腰,擦了擦鸣鸣的脸颊,温柔地哄着。 鸣鸣郑重地点了点头,梧桐在鸣鸣身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大姐姐的样子十分可靠。 秀秀哄完了小孩,把两人都叫了进来,梧桐过完年就五岁了,一般人家四岁开蒙,她在山中无人管教,开蒙已经晚了一些。知观明尘好像幼学挺扎实的,但是早早入了道,自己的字都像狗爬,更别提教别人了。明尘跟前任知观学了些账本,其余人基本停留在认字阶段,教书远远不行。 最后只能是秀秀来教梧桐了。 虽然时下对女孩子不要求读书认字,可秀秀觉得女孩子更应该读书认字,不提科举入仕,至少以后不会吃这方面的亏,糊里糊涂就卖了身按了指印。 她自己女红不精,胜在运气好多读了些书,也只能教梧桐这些了,总没有坏处。 梧桐坐在木凳上,挺直了背翻着书,像模像样的跟着秀秀念。 鸣鸣还小,往往在一旁闲不住,过一会秀秀再看他,已经伴着朗朗读书声摊平了肚皮睡着了。 秀秀无奈地摇摇头,梧桐捂着嘴偷偷笑,她还挺喜欢跟着秀秀学习的,从前明尘闲得无聊会跟她讲讲道教的故事,明尘不是个讲故事的好苗子,再有趣的事经他口也变得干巴巴的,时不时还插入几句自己的见解,嘲讽居多。 对着明尘她都能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何况秀秀教她深入浅出娓娓道来,梧桐是越听越有意思,鸣鸣听来就是催眠之声了。 “鸣鸣还小,过两年就能听懂了。”梧桐笑道。 秀秀忍不住笑了,给鸣鸣盖严了被子,转身继续讲书。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这一年过年,大雪封山,山中入目尽白,鸟兽不见踪影,云霞山无人进出。今年云霞观好好修缮了几间正殿,再加上有鸣鸣这个小人精叔叔伯伯哥哥姐姐的玩闹着,这个年过得热闹许多。 秀秀这边安宁和乐,岁月静好,山下却不大太平。 京城,国师在宫宴上意图行刺皇帝,安王虽及时救驾,皇帝依然受惊不小,回去便一病不起。国师行刺不成被当场拿下下了大狱,隔日就畏罪自尽了。 安王赵璟琰在皇帝病榻前受封摄政王,掌朝政大权,赵璟琰掌权后头一件事就是整肃朝纲,拔除了好几颗硬钉子老蛀虫,就连外人眼中两袖清风的兵部侍郎任行波也受了讯。 自此,阴霾笼罩一年多的京城局势重新明朗起来,摄政王如一股挟裹着雷霆之势的飓风,以不容忽视的权柄站在了皇位之下。 京城官员人心惶惶,每天勒紧了头皮去上朝。 京城,摄政王府,赵璟琰背着手立在厅堂之下,懒散地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副柳大家的真迹上。 身后顺义半跪着报事,“……褚太医说,老太太的心悸之症调养的好,如今气色越发好了,只是时时念叨着……侧妃娘娘和小少爷。” 说到最后,顺义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赵璟琰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转过身,压低的眉骨戾气越发深重,薄唇平直近乎一条永不会翘起的直线,一开口便凉到瘆人。 “找到了吗?” “没有。”顺义自然不会问找谁这种蠢问题,王府没人不知道找谁。 去往郧县的路上遭遇刺杀,侧妃娘娘和小少爷与王府的人失散了。自下边的报上来这消息后,赵璟琰冷硬的神色就没融化过,且还有日趋暴戾的倾向。 压入京城时行事还有些受制,很快赵璟琰就以铁血手腕拉开了争权的帷幕,不到一年时间就登上了摄政王之位。 皇帝病了,王相倒戈,秦家唯安王马首是瞻,任氏元气大伤,成了弃子。 “任家怎么说?”赵璟琰问。 “还是‘不知’。”顺义硬着头皮回道,他想起任行波那灰败的脸色,心中唏嘘不已,做什么不好,非得招惹王爷的心尖尖,又是安排刺杀又是劫人,劫走了人又欲杀害。任行波真该感谢他女儿有个好侍卫,刀下救了秀秀一命,不然他老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 不过虽救下了秀秀,秀秀却跑不见了,赵璟琰逼问无数次,那些守在林子外的任家侍卫依然不知道秀秀往哪个方向跑了。 一个身着华贵衣裙满头金钗的女人,还抱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那些侍卫竟然连人往哪个方向跑了都没看见。 赵璟琰闭了闭眼,牙槽咬得死紧,“废物。” 顺义低头的幅度更深了,下意识地屏住气息。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没有户籍,没有银票,她怎么活下去?难道真成了仙不成,驾着云斗在空中生活?”赵璟琰切齿恨道,黑瞳流转着深不见底的漩涡,手背青筋一条条暴突出来。 郧县周边几个地方关卡卡得前所未有的严,恨不得一只苍蝇飞出去都要讯问户籍官文,这样严,大半年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住在城里,单身女人带个一岁多的小孩多显眼,就算是隐居深山老林,她也要经过城镇吧,总不能插了翅膀飞走。 还有一种可能,是秀秀和孩子逃出去后遭遇不测,已经不在人世,毕竟那片山林深,要是跑错了方向越跑越深最终一脚跌落也是有可能的。顺义心中闪过这个想法,可是他不敢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没有半点消息,什么可能都会有。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人,战战兢兢地低声道:“王爷,宫中传信,皇上今日发病,神情恍惚,直念着‘成仙、成仙’,吞了一粒仙寿丸后口吐白沫,太医已经去看了。” 赵珫自两年前宫宴上第一回 发病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病一回,有时状若癫狂浑身抽搐,有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 这回发病不凑巧,正好撞上赵璟琰的忌讳了。 那人一报完,顺义心一跳,皇上啊皇上,你这会闹着成什么仙啊,王爷找不到人都快入魔了,本来疯劲上来胡乱猜测,过后便不会放心上,你这么一闹,把王爷恐惧而不可能的事反倒压实了。 沉默半晌,头顶传来低哑的男声,语气森然,长眉一挑,眼神尽是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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