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担心的猜测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证实,不知是谁带头组织,有数以千计的百姓上街游行,怒斥“昏君无道,残害忠良”,声音震耳欲聋,就是在皇宫之内,也隐隐可以听到。 几日前还是人人称颂的沈惊鸿,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信他与疑他的人参半,有的人认为他是逼于无奈才沦为昏君的爪牙,也有人坚定地认为定王跋扈,沈惊鸿依旧是那个不畏权贵为民请命的沈惊鸿。 早朝之上,半数高官摘冠下跪,要求刘琛刑讯沈惊鸿,问出背后指使之人。这些人面相凶恶,看向刘琛的双眼已经没有了敬意和畏惧。 手握重兵的议政王死了,而且是含冤而死,没有人能再护着刘琛了,居凉关的二十万守军得知了刘衍赐死的真相,险些引起了兵变。刘衍临死前的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作用,军营之中虽然激愤,却也依旧按捺不动,但刘琛却是已经失去军心了。 何止是军心,就是民心与臣心,他也尽皆失去了。 刘琛脸色铁青地看着一般老臣,如今沈惊鸿被关了起来,世家尽与他为敌,他虽然贵为天子,却无可用可信之人,只能高高在上地被人逼迫。 早朝的最终结果,就是刘琛拂袖而去,不给百官答复,然而没有答复本身就是一种答复。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宫外,百姓便知道,皇帝默认了弑叔夺权,残害忠良的事实,百姓一边讴歌定王的英雄事迹,将他捧上了神坛,对比之下,新帝连这样的大功臣、亲叔叔都构陷杀害,简直是昏庸残暴,不配为君! 游行示威的人更多了,本该维持秩序的士兵却置若罔闻,任由全城百姓大闹,甚至连最为肃穆安静的北城也沦陷了,无数的百姓挤到了宫门口,大骂刘琛无功无德,无情无义,不配为君,立即逊位。 然而,这还未到最坏的地步。 就在沈惊鸿入狱后,民愤到达顶点的第五日,北凉三皇子耶律璟惺惺作态地发表了一篇悼文,为刘衍鸣不平,斥责刘琛昏庸无道,三十万北凉军挥师南下,攻破了边境第一城。 慕灼华再一次踏进大理寺。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了沈惊鸿面前。 “昔日高高在上,今朝阶下之囚,大理寺就是这么一个奇妙的地方。”慕灼华的声音响起,目光沉沉看着被铁链绑住的沈惊鸿,他身上带着伤,白色衣服渗出了血迹,容貌却依旧昳丽俊秀,不似凡俗之人。 他听到了慕灼华的声音,睫毛微颤,缓缓抬起眼看向眼前之人,漆黑幽深的凤眸倒映出微弱的火光。 “是你。”他勾唇一笑,似乎并不意外。 慕灼华将灯笼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也看到了桌上的刑具。 “沈大人纵然身处无间地狱,也是这样气定神闲的模样,真是让人佩服。”慕灼华轻轻一笑,“是不是因为,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沈惊鸿眼神一动,幽幽看着慕灼华,没有说话。 “我就觉得奇怪,行事谨慎的沈大人,构陷定王的证据,怎么做得如此错漏百出,原来,你从来没想过隐瞒。”慕灼华走到了沈惊鸿跟前,紧紧盯着那双高深莫测又冰冷幽深的眼睛,“我让执墨查到的那些伪证,是你有意露出的把柄。你的目标,从来不是定王,而是陛下。你利用陛下的信任,离间了陛下与世家的关系,斩断了陛下的臂膀,引起陈国内乱,如今,北凉犯境,你,可满意了?” 沈惊鸿低笑了两声,咳出一口血沫,殷红的血渍染红了唇角。 “慕大人,可真是天纵英才……”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阴暗的牢狱中回响。 “为什么?”慕灼华皱起眉头,每次她以为自己看清了沈惊鸿,便又会被他的另一张面具惊到,“耶律璟此举,宛若效仿当年雁城之战,他想以牙还牙羞辱陈国……你是北凉探子?” 沈惊鸿笑了一下:“你已经不信我了,我说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你会死的。”慕灼华沉声说,“你为了今天,不惜以身涉险,纵然如你所愿,陈国乱了,陛下退位,你也逃不过千刀万剐之刑。” 沈惊鸿似乎全然不在意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酷刑,他的眼中幽深如旋涡,吸进了一切的光,似墨玉琉璃,美得令人心惊。 “虽死……犹荣。” 北凉三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便一举攻破了两座关隘。守关士兵抵抗了一日一夜,兵力悬殊,最终还是落败。 朝堂之上闹哄哄的,世家之人主张弃城逃跑,迁都淮州。淮州乃最富庶之地,也是他们的大本营,迁都淮州对世家而言最为有利。寒门士子倒是大多主战,他们没有退路,国破君亡,他们的仕途梦也会灰飞烟灭。 一片吵嚷之中,忽然外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报——” 一个侍卫狼狈地跑进了大殿,跪倒在地上:“陛下,北凉大军,来到居凉关下了!” 众皆哗然! 居凉关一破,定京便如同剥了壳的蜗牛一样,失去了屏障,认人宰割了。 大殿如同一锅沸腾的滚水一般吵吵嚷嚷,也有人不失理智,喊道:“居凉关还有二十万精兵呢!” 另一人冷笑道:“没有了定王,怎么可能打得过耶律璟的三十万精兵!” 众人这才想起来,定王,是被这位陛下陷害赐死的。 大殿骤然静了一瞬,不善的目光看向御座之上阴沉不语的年轻帝王。 刘琛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缓缓站了起来:“朕,是一国之君,绝不扔下自己的百姓,弃城逃跑!” “传朕旨意,封锁九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弃城逃亡者,视同叛国,杀无赦!” 众人汗毛一凛,心中大惊,抬起头正要说话,便看到了刘琛杀意森森的双眼。 “朕御驾亲征,北凉不退,朕亦不退!尔等,谁愿随朕前去!” 殿下一片寂静,一颗颗戴着官帽的头颅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被刘琛点到。 刘琛心中冷笑,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微臣愿追随陛下左右!” 刘琛一惊,抬起眼,越过了无数的人,看到站在最远处那个人,娇小的身躯,澄澈坚定的眼睛。
第七十七章 居凉关,历来是中原最坚实的屏障,然而居凉关一破,也就意味着富庶丰饶的中原地区将彻底地暴露在北凉的铁骑之下。 驻守居凉关的二十万将士都是刘衍带了五年以上的兵,骁勇善战,训练有素,是陈国所有军队中最精锐的存在,也是耶律璟最忌惮的一支部队。可是现在,他眺望居凉关高大的城墙,银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的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北凉军到此已有一日一夜,但他并没有急于出兵,一则是长途奔驰,北凉军已有疲态,二则是他另有计策。这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都有一队人马对着居凉关的方向放声宣读耶律璟的文书,哀悼刘衍忠君爱国,却不得善终,斥责陈国国君昏庸无道,陷害忠良,招抚二十万陈国士兵开城投降,为刘衍复仇。 “殿下,这样做真的有用吗?”副将怀疑地看着前方居凉关的方向。 耶律璟身披战甲,面容俊美,却显得阴柔残忍,他勾唇一笑,道:“这些士兵对刘衍奉若神明,也对陈国忠心耿耿,想让他们投降不可能,但只要他们军心一乱,迟疑犹豫了,我们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居凉关!” 副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还要等多久进攻?” 耶律璟拔出弯刀,烈日照在锋利的刀锋之上,一道亮光照亮他的眉眼。 “就在今日!” 刘琛出城迎战,定京九门封锁,城中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居凉关战事如何,但大多数人心中只剩下绝望。 世家早已暗中收拾好了贵重之物,随时准备弃城逃跑。 “守城士兵被抽调一半去了前线,我们若要突围南下,全力以赴,并非难事。”众人议论纷纷,“居凉关有陛下率二十余万守军挡着,虽然挡不住北凉铁骑,但还是能缓上几日,给我们留下逃亡的时机。” 有人疑虑道:“可是陛下在前线厮杀,我们却弃城逃亡,诸位不怕百年之后,史书口诛笔伐吗?” “呵,大人错了,何为弃城逃亡?”周次山淡淡一笑,“我们是战略转移,留存有生力量。此次北凉南下攻城,盖因陛下刚愎自用,残害忠良,导致君臣离心,民怨丛生。此战难逃一败,难道我们便要跟着定京陪葬吗?” 周次山此言让众人沉默了下来,他又道:“在座诸位,都是各世家门阀的家主,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朝代炮火的洗礼,我们世家之所以能历经千百年数个朝代屹立不倒,便是因为守得住,知进退。我们若是殉国而死,大陈才真正没了指望,倒不如退居江南,凭借大江天堑,与北凉分庭抗礼,待重整力量,再伺机报仇,夺回定京。” 这话说得委实动听,也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引得在座之人纷纷点头。 孙老太爷对刘琛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战死沙场,但这江山名义上还是陈国的江山,他们还需要一个领头之君:“周大人言之有理,我等为国尽忠,便是被人误解,也不得不为之。陛下此去,凶多吉少,我们应该另立国君,带领我等南下,延续大陈基业,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面面相觑,沉吟许久之后,才有人开口道:“历代皇室子息不繁,先帝的两位王爷都远在万里之外,如今定京城中,唯有柔嘉公主名正言顺,接替王位。” “柔嘉公主……虽是女子,却素有贤名,我陈国皇室血统为尊,其次才论男女,若无皇子继位,便由皇女继承,迎柔嘉公主为女帝,实乃名正言顺。” 此言得到众人的附议,拥立柔嘉公主为帝的建议竟得到了一致认可。 周次山垂眸冷笑——女子柔弱,总是比较好掌控的。 九门封锁,定京宛如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却想着出去。 世家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有人奔向走告,知道世家打算弃城南下,本就惶恐不安的百姓顿时陷入了绝望和恐惧之中。有的人抱头痛哭,有的人趁乱生事,守城士兵奉命维持治安,疲于奔命,却也无法顾及全城。 皇城之内的宫女太监们自觉难逃一死,个个抱膝痛哭,不知何去何从。侍卫们奉命看守皇城,却也疏忽了对某些地方的把守。 耶律真便是在这个时候带人杀进了来。 一进地牢,她便看到了被铁链绑着,遍体鳞伤的沈惊鸿,他气息虽弱,一双凤眸却依旧灿若繁星,清亮有神。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耶律真不由得心口一悸,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上前砍断了锁着沈惊鸿的铁链。 “你做什么?”沈惊鸿的声音仿佛沁着薄冰,冰冷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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