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想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罢了。 慕灼华揉了揉鼻子,眼睛有些发酸,却没叫人看出她的窘态。 以前那么难,她都没想过放弃,更何况是走到了这里了。 慕灼华长长舒了口气,晃了晃脑袋,重新振作了起来——她还有半张纸呢! 慕灼华重新提起笔,沾了沾墨,思忖片刻,重新下笔。 “她还要写什么?” “半张纸,又能写几句话?” “困兽之斗罢了。” “但是能有这心性,便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不知是谁说了这句,引来了众人的交相点头。 是啊,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殿试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却还能镇定自若地重新下笔,无论她写了什么,在陛下看来,已经是高看她一眼了。 昭明帝含笑点头,却没有再走下来巡视了,而是走回御座之上。 总管太监高声喊道:“时辰到,停笔——” 卷子被一张张收了上去,考生们得到了休息时间,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开大殿,来到偏殿喝水进食。 慕灼华坐下之后便大口灌了一壶茶,放下茶壶,便看到许多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 “你今日也太不走运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那些人纷纷摇头,看似惋惜,心里却在算计着这十七名掉了下来,自己大约能上升多少。 沈惊鸿倒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了一下:“你之后有再作答吗?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若能用心作答,陛下定然不会怪责。” 慕灼华冲沈惊鸿笑了笑:“我觉得自己答得挺好的。”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沈惊鸿也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就交了半张纸,口气还这么嚣张。 “那……祝你好运了。”沈惊鸿也无话可说了。 昭明帝看过卷子,心里便对各人的表现有了底。待昭明帝看完所有答卷,所有考生也在偏殿等候了一个时辰了,又再度被召回了大殿之上,等待殿前奏对。 这可是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的机会,每个人都是既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倒是慕灼华看起来神情自若,这在旁人看来,是破罐子破摔的表现了。 第一个被召上前问话的,自然是沈惊鸿了。沈惊鸿年轻俊美,仪表不凡,更兼写了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让人初见便生出了十分的好感。沈惊鸿这卷子是昭明帝站在旁边看着写完的,他对这个才华惊人的青年显然十分欣赏,面含微笑问了几个问题,沈惊鸿不卑不亢,对答流畅,让昭明帝连连点头。刘琛站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与有荣焉,也露出了笑脸。 刘琛附耳对刘衍低声道:“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刘衍笑而不语。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被传召,几人面色不一,有人兴奋有人惊恐有人沮丧,众人的对答都被一旁的宦官一一记录下来,也被昭明帝在心里留了底。 太监又一次扯着嗓子喊道:“慕灼华上前觐见——” 众人惊愕地挑了下眉梢,偷偷看向慕灼华,慕灼华神态自若地走出队列,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她走到队伍最前列,行礼叩首道:“学生慕灼华,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方传来昭明帝的声音,温和而威严:“平身吧,让朕仔细看看你。” 慕灼华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垂手站着,扬起下巴,眼睛却看着地下。 “不错,年纪轻轻,心性却极稳,朕还以为,你要当场哭出来了。”昭明帝笑呵呵道。 慕灼华答道:“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轻言放弃,便到走投无路之际,也应笑对生死。” “好!”昭明帝赞赏地点点头,拿起手中半张卷子,“你能在最后的时间写下这份答卷,也很好。” 那半张纸空间有限,也只写得下两句话。 居无为而思有功,尽人事以听天命。 物竞天择适者生,不优则劣弱者亡。 昭明帝道:“寥寥数字,却说尽了人道,也说破了天道,你年纪不大,却有这等境界,着实不易。” 在最后的空间与时间里,慕灼华只能提炼自己的想法,最后写下这两句。她也是在赌,现在看,她是赌赢了。 慕灼华俯首道:“谢陛下夸赞。” “你会试的那篇策问,朕反复看过几遍,原以为作此篇策问者,定然是个老成谋国之士,却没想到你这般年轻,还是个女子。朕想知道,策问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昭明帝这么问,似乎是怀疑这篇文章有人代笔。虽然被问的是慕灼华,但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子的威压,心生惧意。 慕灼华心中一凛,俯首道:“回陛下,学生出身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便觉经济乃民生之基。” “何谓经济?经邦经国,济世济民,上惠朝廷,下泽百姓。陛下治国多年,以民为本,四海之内无不感念陛下仁政,便是外邦蛮夷也垂涎我陈国富足,不远万里与我陈国贸易,海波平静,四海来朝,江南之地每年因此可受益数千万两白银,百姓丰衣足食。” “北凉却屡屡犯境,为何?学生位卑,却未敢忘忧国,思虑多时,偶有心得。北凉不产金银、粮食,逐水草而居,百姓生而多艰,垂涎中原富足,便只有南下侵掠。但北凉便没有能与陈国贸易之物吗?有的,北凉马壮,远胜中原,有富足铁矿,可为利器,北凉牛羊肥硕,可补陈国之缺,北凉人高大雄壮,以一当十,然则两国互为戒备,边贸难通,北凉人无法以贸易的形式交换所需,便只能想方设法侵掠,这是他们为生存计。”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学生以为,若能活下去,百姓是不愿意打仗的,而谁能让他们活得好,谁便是他们的天。士大夫读圣贤书,不屑商贾小道,学生以为,能利国利民之事,无分大小。” 慕灼华一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说得旁边的仕宦也不禁轻轻点头,深以为然。站在慕灼华身后的考生,有许多人都曾在簪花诗会之时讽刺过她,但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暗自为之前的态度感到羞愧。 慕灼华态度不卑不亢,却一开头便将昭明帝捧了捧,让皇帝听高兴了,往下话便也好说多了。这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陛下圣明有为,番邦百姓都等着您去解救他们呢。 这种臣子说话的艺术昭明帝倒不少见,却见慕灼华一个小姑娘板着张清秀稚气的小脸,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不禁有些好笑,偏偏她说得有理有据,让人生不出玩笑的心思。 “看你胸有成竹之态,这策问想来是作的无错了。只是今日殿试你犯了大错,污了试卷,虽然临危不乱还交了四句,但也难以服众。不过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把无为而治用来注解养蛮策解释给朕听,朕给你三十息的思考时间。” 慕灼华心中大喜,俯首道:“圣明无过陛下!” 用无为而治注解养蛮策,这又有什么难?但是昭明帝给了她三十息,却是存了为难她的心思,慕灼华也不好露出太得意的模样,便故作为难,皱眉思索了一番,待听到一声磬响,她舒展了眉眼,认真答道:“无为,而无不为,顺治,则天下大治。圣人治国,顺时应势……” “……因势利导,民心所向,则事无有不成……” “……藏利于民,泽被万姓,则民无有不忠……” “……广开教化,人心思一,则国无有不兴……” 慕灼华注解了无为,又谈了何为治,自上而下,从里到外,把经济民生、德育教化方方面面的养蛮策说了个通透。 昭明帝一开始还带着笑,后来越听越严肃了起来,不时陷入沉思。一旁的太监运笔如飞,将慕灼华的话一字字写下,挥汗如雨,待慕灼华说完,他的手依然抖成了筛子。 昭明帝沉默了许久,才勾唇一笑,道:“善!” 三十息成文,如此思谋,如此文采,如此年纪…… 昭明帝仔细端详慕灼华,心中有些惋惜,若是身为男儿身,那就更好了。他心中本是属意沈惊鸿为状元,沈惊鸿确实是无可挑剔,但慕灼华也是不遑多让。 昭明帝一时陷入了沉思,殿上之人跟着面面相觑,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慕灼华自觉答得还算不错,更何况有了昭明帝那个“善”字,她心中着实踏实了许多,只是这会儿昭明帝又沉默了太久,她难免也有些忐忑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慕灼华便听到昭明帝又带着笑意问了一句:“你既讲了教化,又讲了经济,却不讲军事,难道不打仗,便能得四海归一?” 慕灼华一怔,随即道:“打还是要打的,教化大兴,国富民强,这才好打胜仗。教化他们,是为了不打仗,打仗,是为了让他们坐下来好好听话。” 昭明帝失笑,指着慕灼华道:“你啊你啊,话都叫你说完了……” 左右侍从惊讶地看了昭明帝一眼,又看向慕灼华,心中暗道了不得,可甚少见到昭明帝笑得这么开心,这个慕灼华简在帝心,前途无量啊! 昭明帝信重的总管太监轻声提醒道:“陛下,是否召见下一个考生殿前对答?” 昭明帝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笑道:“不必了,朕心里有数了。” 慕灼华这才得了令退下,跟着所有的考生回到偏殿等候名次的公布。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名次,但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应该不会太差了。 刘琛又惊又怒地跑到刘衍身边,不敢置信地说:“父皇居然想点慕灼华为状元!” 刘衍也是错愕:“皇兄真这么想?” 刘琛咬牙道:“父皇这是被蒙蔽了吧,那慕灼华虽……有几分本事,但论真才实学又哪里比得上沈惊鸿?” 刘衍愣神了片刻,方道:“只怕……难以服众。” 刘琛立刻道:“皇叔你说得对,不如你去劝劝父皇!” 刘衍失笑:“我如何劝得?殿试结果,皆看陛下心意。” 刘琛急道:“如今沈惊鸿誉满定京,父皇却叫一个女子作了状元,你让百姓作何感想,怕不是要在背后议论,说父皇是看中了慕灼华的美色!” 刘衍脸色一变,呵斥道:“慎言!” 刘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上嘴。 “你说的不无道理……”刘衍叹了口气,摇摇头,“但此事绝非他人可以开口,你我更需避嫌,要相信皇兄的圣明。” 刘琛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刘衍说得对,只能沉默点头。 殿试的结果当日便出来了,考生们在偏殿度日如年地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结果。 这次宣读名次的,却是丞相。 “昭明十五年殿试……” “一甲第一名,沈惊鸿,赐进士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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