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从药池里的气味大致可以分辨出是那些药草,刘衍浸泡药浴,想必是为了调节之前毒性失衡的后遗症。慕灼华低头想看下刘衍扔掉的书上写着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猛地抬起头看向挂在树梢的那盏灯。 那盏灯的旁边,正幽幽开着一朵杏花。 这是一株杏树。 这是一个汤泉。 慕灼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之前她以为外祖家有个汤泉,这是从她母亲的回忆中得到的猜想。母亲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掉进了一个汤池里,水又深又热,险些淹死,她便想当然以为,那是一个很大的汤泉,却忘了一件事,那时候的顾一笑,年纪很小,一个小小的汤泉,便足以淹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了! 慕灼华看向那个药池,如果是这样一个药池,完全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外祖家,那外祖的秘密,就藏在—— 慕灼华心跳加速,看着杏树的根部。 不行,现在不能挖,会被发现的! 慕灼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走向房门——当前最要紧的,是想一个借口脱身。 刘衍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房门打开,慕灼华穿着宽大的衣服走了进来。 一进门,慕灼华就猛虎落地式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王爷——” 刘衍动作一僵,皱着眉头打量慕灼华——这又是哪出戏? 慕灼华双眼泪光晶莹,委屈地抽抽鼻子:“王爷,下官知道错了!” 刘衍勾了勾唇角,奇道:“哦?错在何处?” 慕灼华跪在地上,双手置于膝前,一副乖巧的模样:“下官不该欺骗王爷。” 刘衍点点头:“怎么欺骗了,从实招来。” 慕灼华道:“下官对王爷说今夜之事是巧合,是下官骗王爷的,其实下官是跟踪王爷来的。”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道:“你又为何跟踪本王?” 慕灼华羞怯看了刘衍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去,纤纤十指不安局促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道:“下官……嗯……下官喜欢王爷!”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了刘衍的意料,额角猛地抽了一下,他狐疑地低下头去盯着慕灼华,后者却作一副小媳妇样,扭扭捏捏地说:“那日出城,王爷救下官一命,又悉心照料,从未有人对下官如此之好,下官便对王爷动了情,但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便搬到了定王府后,只盼能多看王爷一眼。” 这段话,刘衍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灼华的小脑袋,屈着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 慕灼华等不到刘衍的回应,被那有节奏的叩击声敲打得心中忐忑,便又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今夜下官便如往常一样在二楼的阁楼窗前坐着,看着定王府思念王爷,忽然看到一个像极了王爷的身影进入隔壁,下官便壮起胆子过来窥探究竟,不想竟真的是您……” 刘衍轻声一笑,道:“你恋慕本王?” 慕灼华红着脸道:“是……是的……” 刘衍戏谑笑道:“难道不只是图本王的钱?” 她从他那里敲走了五千五百两,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够寻常人家过上几辈子了。 慕灼华却理直气壮道:“王爷,下官可是江南首富之女,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定京里的有钱人那么多,下官为何不图别人的钱,偏偏图王爷的钱呀?自然是因为王爷在下官心里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刘衍倒是被这歪理邪说唬得愣了一下——偏偏逻辑上还很有道理? 慕灼华煞有介事地说:“而且下官之所以如此大胆,也是王爷纵容的,也是王爷先勾引的!” 刘衍被她的话堵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奇道:“本王何时纵容你,又何时勾引你?” 慕灼华双目灼灼地盯着着刘衍:“王爷若不喜欢下官,为何要给下官那么多银子,又特意在簪花诗会前去提醒下官小心大皇子,还在诗会上为下官作掩护,后来又在琼林宴后等着下官,莫不是怕下官被陛下为难吗?” 刘衍缓缓皱起眉头,深刻反省自己。 慕灼华继续振振有词地说:“再说初见之时,是王爷衣不蔽体,出城之后,王爷舍身相护,下官病了,王爷悉心照顾,一个男子对另一个女子如此体贴周到,自然是心存喜爱,王爷却不主动开口,便是勾引下官开口!” 慕灼华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目光流转,有些诧异地扫过窗台上的花,得意一笑道:“王爷还收了下官送的花!” 那窗台上开得正好的牡丹,可不是她送的吗! 刘衍哑然,他承认,自己确实是有几分看重慕灼华的才华,也起了爱才之心,却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在他看来,慕灼华年纪小他许多,看着娇娇小小的,稚气未脱,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又非禽兽,怎么会对她心存邪念。 至于那朵花…… 刘衍觉得自己只是顺手留下的。 慕灼华说了这些还不止,她垂下眼睑,掩饰眸中的亮色,羞涩道:“若不是喜欢,王爷又为何故意在殿试时,打翻下官的砚台?” 刘衍动作一滞,掩住心中惊愕,直直盯着慕灼华:“你为何认定是本王所为?” 慕灼华含笑道:“本来下官怀疑是大皇子,大皇子确实憎恶下官良多,但下官近日观察后,了解了大皇子的为人,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他做的。一则,他看不上下官的本事,丝毫不将下官视为威胁,便不会多此一举断我仕途之路。二则,他性子爽直,这种事他不屑做。” 刘衍道:“那本王呢?本王与你无仇,又何必害你?会试之时,本王还帮过你。本王若是害你,你又为何认定是喜欢你?” 慕灼华缓缓说道:“下官本也以为王爷是想害我,后来一想,并不是。那日琼林宴后,下官曾问王爷,是否相信我,王爷回答甚是笃定,王爷是信下官纵然遇到了这等难事,也能坦然面对,不至于御前失态被黜落。王爷会试时仗义执言,是不想下官落榜,王爷殿试时害下官,却仍是为了护着下官。”慕灼华狡黠一笑,“王爷不想下官殿试太露风头,名次太高,入了翰林院,卷进皇子夺嫡的争端之中,所以故意打翻砚台,而陛下仁厚,见一个小姑娘可怜,也不会太过计较,更不会将下官放在眼里了,如此一来,王爷便能不动声色地将下官纳入麾下,带到理蕃寺中。王爷,下官说对了吗?” 刘衍定定地看着慕灼华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方才低笑一声。 “太聪明了,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慕灼华眨巴着杏眼,又认真又羞涩地捏着衣角道:“王爷,下官听姨娘们说,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变笨了。下官自觉见了王爷便笨了,否则也不会被王爷逮住了。” 刘衍失笑地看着她做作的模样,偏有这样一个小女子,能做作得如此不做作,竟让他觉得好气好笑,还有一些可爱。 慕灼华心中却有几分得意,自己果然猜中了。其实琼林宴那时她便有些疑心刘衍,却始终找不到他如此行事的动机,直到今日接到了理蕃寺的调动,她才隐隐摸到了刘衍的心思,却也不是十分肯定,但有一点她还是有些把握的,那就是刘衍确实看重她。 自然,她也不觉得这就是儿女之情了,但她眼下想着要怎么才能亲近刘衍,找到机会去杏树下挖秘密,仓促之下便只想到了这个笨办法——讨好他,接近他。 男人不会对痴恋自己的女人太凶恶,这是她从父亲身上学到的。 女人勾搭男人有一百种方法,这是她从姨娘们身上学到的。 十八年来她学到最有用的生存技能不是书上教的,而是姨娘姐妹们教她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刘衍也是个男人,虽然可能身体有点问题,但心理上应该都差不多,只要顺毛捋,总能叫她钻到空子。 更何况她也是觉着刘衍不能人道,才敢放心接近他的。 刘衍含笑凝视慕灼华,忽地眼神一动,沉声道:“你上前来。” 慕灼华心中诧异,又有些忐忑,却不敢不听话行事,她此刻跪着,便膝行几步,来到刘衍身前。只是她忘了此时穿着刘衍的衣服,宽大的衣袍被她膝盖压着,挪动之时便往下扯了扯,露出胸口一大片白腻的肌肤。 慕灼华急忙抬手扯了扯领口,却忽地被刘衍捏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头。慕灼华看着刘衍忽然压下的脸庞,心中猛地一跳,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王爷……” 刘衍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却没有再进一步逼近,他右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左手在她脸庞上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游移。慕灼华浑身僵硬,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刘衍炽热的呼吸掠过她敏感的耳垂,让她忍不住轻轻战栗,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恐惧…… 难道她赌错了,刘衍不是正人君子……
第二十五章 “这是什么?”刘衍骤然开口,慕灼华吓得一抖。 “什、什么?”慕灼华结结巴巴地说着,目光落到刘衍左手指腹上,却见刘衍白皙的指上沾染了淡淡的黑色。 慕灼华一惊,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她的易容怎么掉了! 原来刘衍方才摸着她的脸并不是想干什么,而是发现她脸上妆掉了,把易容膏擦掉了。 刘衍这才松开了慕灼华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被擦干净的脸。 难怪他总觉得慕灼华有些异样,会试之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来天真稚气是装的,成熟稳重也是装的,她的面具和她的衣服一样多,如今洗去了易容的脸蛋,才是她真正的面貌。 少女的面庞清丽绝伦,然而眉眼之间却有着桃李的艳色,一双杏眼狡黠而灵动,然而此时被揭穿了真面目,便骤然有些慌乱,穿着男人不合身的宽大衣袍跪在地上,显得她越发娇小无助,瑟瑟之下,却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姿态。 “王爷……下官不是有意骗您……”慕灼华不安地低头绞着袖子,“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容易,总要遮掩一下……王爷若是不喜欢,以后在王爷面前,下官就不易容了。”慕灼华说着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如桃花一般娇嫩,双眼闪烁着勾人的神采,轻声说,“下官的容貌,只让王爷一人看到。” 便是刘衍心如止水,也不由得被软软的声音拨动了一丝心弦。原以为这是个鬼丫头,却原来层层画皮之下,是个小妖精。 刘衍揉了揉额角,轻咳一声:“罢了,你这副容貌在朝中做事多有不便,还是装扮上吧。” 慕灼华乖顺说道:“好,下官都听王爷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个妖娆又乖巧的小妖精,着实让人打也伸不出手,骂也开不了口,刘衍不怀疑,他要是伸手想打,她也会装出一副甘之如饴,又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她实实是把握住了他的软肋,知道他不是暴虐冷酷的人,吃软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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