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力挥挥手让太医退下,希冀地看向旁边站立的身影。 眼中只剩最后一点光。 宣明繁走上前。 看见皇帝皱纹横生的眼角滑下热泪。 “孩子,父皇对、对不起你……”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惊觉眼前人早已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他循照着他们的期望长大,却被他这个父皇折碎筋骨,受尽苦楚。 皇帝细细端详他的脸,想要认真看看,却发现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那只颤抖的手落在被衾上,永远地陷入黑暗中。 太医面色剧变,慌忙上前诊脉,又小心翼翼探了探鼻息,最后怆然惊呼:“皇上……宾天了!” 勤政殿哀声四起,所有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宣明繁脚下未动,仍站在床榻前,哪怕回宫,他身上也是穿着素净的衣衫。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浪潮起伏,情绪翻涌,带着怜悯和慈悲。 仿佛还是那个普度众生的净闻法师。 他双手合十,佛珠缠在腕间,在床前伏下去。 道一声:“阿弥陀佛!”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朝野,不过须臾已经天下皆知。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已经身着丧服跪在了勤政殿外。 一时哭声震天,悲恸难当。 宣明繁跪在前方,听着礼部念完皇帝遗诏,听见“传位于皇太子”几字也毫无波动。 大臣们哭完了大行皇帝,便来拜他。 秋风萧瑟,华灯缀上薄暮,宣明繁长身玉立,衣袍烈烈,眉眼清淡如云。 宁湘在泱泱人群中,看清了他的模样。 温雅矜贵,容色无双。 周遭哭声悲戚,她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们所隔几步之远,却又似千里之遥。 无论是净闻法师,还是如今的新帝宣明繁,与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之前唯一的牵绊,只余她腹中融入了彼此骨血的孩子。 这是春风一度留下的冤孽。 她不能留下。 玉阶之上的人意有所感,垂眸看过来,宁湘倏地低头。 好在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皇帝大行,皇宫各处略有松懈,宁湘心里谋划着,得寻个机会去太医院一趟,一副药下去以绝后患。 先帝国丧二十七日,礼节繁琐而沉重,大殓后,皇室宗亲和朝臣命妇每日守丧,宫中数千宫女太监,同样身着素服举哀祭拜。 宣明呈身为皇子,每日大多时候都在勤政殿,宁湘是琼华宫宫女,时常被他使唤,被迫和月霜轮流随侍左右。 两三日也就罢了,入秋的地砖沁凉,宁湘跪得久了,便觉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小腹坠痛不适。 好在宣明呈还有良心,没有让她日日跟着,月霜轮换,她便能歇息一晚。 待奉大行皇帝梓宫至皇陵,已是九月。 不用再每日哭灵叩拜,宁湘好歹松了口气,趁着宣明呈有事要忙不在琼华宫,便偷偷潜进他书房。 宣明呈书房放了琳琅满目上千册书,只是大多都是崭新的。 他不常进书房,每日除了洒扫的宫女也没旁人进来,宁湘先前给二皇子取一幅丹青时,无意间瞥见书架上放着几本医书。 她低头找了半晌,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桃仁、红花、三棱、黄芪、当归。”宁湘记得脑袋都晕了,她没想到一个药方竟然这么多药材,拿了笔才没记几个。 门外人影晃动,月霜的声音响起:“宁湘?你在里面吗?” 宁湘手忙脚乱把医书塞回去,神态自若地出门:“我给殿下整理书房,姐姐有事吗?” “殿下说这几日神思倦怠,房中安神的药囊用完了,你去太医院取一些回来。” 宁湘眼前一亮,可真是巧了,她正要去太医院,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笑眯眯地应了,想起还在国丧中,立刻收敛了笑意。 太医院和琼华宫就隔着几条曲折的甬道,宁湘轻车熟路找过去,没注意到回廊下信步而来的一行人。 宣明呈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身侧的宣明繁却是停下脚步,眉心微蹙,深深地看向那道窈窕的背影。 她走的太快,他只来得及看见一角翻飞的裙摆,眨眼间便消失在拐角处。 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极其相似。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到! 不知道有没有二更,看我能不能写得出来,晚上九点前没有那就是没有。要是有,那记得夸我(:-D
第28章 二更 宣明呈看他怔然望着前方,不禁好奇,“皇兄看什么呢?” 宣明繁回过神,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 “是吗?” 他还以为他看自己宫里的宫女呢。 先帝在世,宣明繁在东宫不见人没关系,如今既已继位,许多事免不得要亲自接手。 今日他陪宣明繁四处转转,顺道去看看生病的贵妃。 自皇后过世,贵妃掌管六宫,刚柔并济,事事周到,深受皇帝敬重,连带宣明呈这个儿子也更加受宠。 皇帝驾崩,贵妃忧伤过度病倒,宣明繁幼时也常伴膝下,于情于理都应当探望。 贵妃,如今的贵太妃,绑着抹额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消瘦,见了他来,未语泪先流。 宣明繁落座,道一声:“太妃节哀。” 宣明呈帮贵太妃掖好被子,等缓和了情绪,贵太妃才轻声开口:“当初你离宫修行,我求了先帝许久,他也不肯示弱。荣王狼子野心,霸揽朝政,先帝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心无力,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策,造成今日之结果。到最后,还是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眼前的新帝年轻隽逸,承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皇室出身的孩子难免心高气傲,但宣明繁身上却没有盛气凌人的锋芒。 他温润、泰然、处变不惊,比起他敏感多疑的父皇更像一位帝王。 贵太妃感叹:“你当年若是没出家就好了。” 宣明繁眸光深晦,平和道:“人生经历种种,都是一场修行,无论空门或红尘。” 名利富贵,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数年都是如此。 只是这万丈红尘,人心各异。 穷途末路之时,唯有名利可挡灾祸。 老臣们浑身解数要他还俗,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回来,但没想到会是以那样的方式。 有人胆大包天,以色.诱之,事后一走了之,不见踪影。 他只知是丞相一手安排,那些胡编乱造的身世并无可信之处,亏他深信不疑,到头来只是他们联手设的一场局。 修行多年,他少有受情绪左右的时候,这是第一次让他生出一丝被期瞒的怒意。 尤其今日在宫墙下惊鸿一瞥的背影,莫名就让他想起那个逃之夭夭的人。 心中郁郁不平,从贵太妃处回去后,看到勤政殿外轻甲加身的戍守护卫,脚下一顿。 那人见了他,瑟缩了一下,跪在地上。 “参见皇上。” 当真是缘分。 他侧目,眼尾掠过嘲意:“常护卫今日当值?” 常青战战兢兢,冷汗直流:“是,属下听候皇上差遣。” 宣明繁淡漠垂眸,半晌开口:“人呢?” “谁?”常青迷茫抬头,触及新帝冷锐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属下不知,从张家祖孙那里分开后就失了音信,属下联系不到她。” 天大地大,真心想要跑的人,任谁也留不住。 “起来吧……”他不再追问,面无表情的进了殿。 常青惴惴,叫苦不迭,今日当值第一天就遇上新帝,他一定能猜到这是丞相设计。 那日他护送宣明繁和宁湘离开,并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何事,听新帝的语气,两人之间应当是有过什么。 只是宁湘最后去了哪儿,他的确也不知道。 旁边戍守的同僚见常青愁眉苦脸,忍不住问:“方才皇上问谁呢?” 这位新帝清心寡欲,跟神仙似的不沾人间烟火,若不是他气度非凡、雍容矜贵,谁能想到这是当今帝王。 常青仰天叹气:“仇人吧……” * 此刻,被称作仇人的宁湘,成功拿到太医院为二皇子准备的药囊,连同几味药材一并带回琼华宫。 把宣明呈的药囊放好,才蹑手蹑脚关上门,拿出自己从太医院得来的几味药。 月信迟了这么久,随着每日愈来愈明显的反应,宁湘已经能够断定自己确实有了身孕。 她曾照顾过元嫔的胎,知道怀孕的人是什么样。 太医曾说女子怀孕前三月最要紧,进嘴的东西,尤其是药,一定要仔细查验过方能使用。 问题来了,这几味药材太少,比医书上的药方差得多,还是她厚着脸皮说自己行经不畅请太医开的。 有没有效暂且不论,她要怎么瞒天过海在琼华宫煎药服下? 自打宣明繁继位后,宣明呈这个纨绔子弟也忙碌起来,白日倒是甚少在寝宫,只是人多眼杂,她不能熬药。 唯有夜里夜深人静能给她机会。 新帝登基大典在三日后,宁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小厨房把药煎好,至于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托宣明呈的福,她进宫数年,还能目睹新帝登基大典的盛况。 即便宣明繁已经要求从简,各项礼仪依旧繁荣冗长。 队伍列阵蜿蜒,宁湘和月霜远远躲在玉柱后面。 高台之上幡旗滚滚,宣明繁身着玄黑冕服迎阶而上。 天光朗朗,可见面如冠玉,气韵天成。 净闻法师游离尘世、孤高圣洁,终是携清风明日,降临凡间。 至此,他便只是宣明繁了。 帝王宝玺从他手上经过,宁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这会儿觉得心口空荡荡的难以宁静。 月霜伸手指了指,略有些惊奇地说:“今日登基大典,皇上腕间还带着佛珠!” 宁湘随着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他大袖之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暗光浮动,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愈发修长纤细。 月霜在旁边开口:“自皇上回宫也有些时日了,他虽还俗,这串佛珠倒是时时戴着,当真有几分纤尘不染的风骨。” 宁湘点头,但没忍住纠正她:“今日戴的和往日不同。” 月霜面露疑惑,她随口解释:“这是小叶紫檀,之前那串是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是盂兰盆法会那日法华寺住持所赠,净闻一直戴着从不曾离身,直到那晚她给他下了药。 情到浓时,她扣着他的指尖,将那串佛珠褪下,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他应当极珍爱那串佛珠,只是不知今日怎么没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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