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才赶了路,风尘仆仆。 “宁姑娘。” 宁湘倒了杯茶,抬头察觉他神色有异:“怎么了常大哥?” 常青将茶饮尽,神色略有些严肃:“大人吩咐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病情自入夏后略有加重,天子尊严使然,见不得自己日日溺在床榻,苟延残喘,趁机发落了几个宫女太监,连侍疾的妃嫔都被赶了出去。 丞相飞鸽传书说荣王似乎派了人离京,极有可能是冲着净闻而来。 常青这几日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荣王的人来了琢州,只是他们行踪隐蔽,一时无迹可寻。 涿州不是久留之地,太子在这里更是危险。 丞相信上所言,一定要护送太子安全回京。 常青曾试着劝说净闻无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宁湘身上。 出家人戒律森严,净闻一旦破戒,决计不会再留在寺中。 且太子殿下温柔纯良,比起空门清规,更放不下眼中受苦受难的万千黎民。 宁湘不傻,看出常青的忧虑和净闻有关。 “我要做什么?” 常青把一个纸包交给她。 小小的一团,没有什么分量。 宁湘茫然接过,“这是什么?” 打开看,是碾碎的细末,正要低头去闻,却被常青拦住。 他眼神动了动,不太自在地说:“给殿下准备的,紧要关头时再用。” 这是他从那个莺莺坊的女子手里得来了,她说坊里的客人们助兴都用这个,只是药效有些猛。
第11章 给净闻准备的药? 什么药,答案显而易见。 宫廷里不乏这些争宠的手段,宁湘略有耳闻。 但是叫她给太子殿下用药,着实没有多大胆量,逞逞嘴皮子还行,真要干出霸王硬上弓的事,太子殿下不得拧掉她的脑袋。 宁湘愈发觉得手里的东西是烫手的山芋,常青看出她的挣扎,立时道:“姑娘忘了此行的初衷了吗?” 是了! 她眼下身在此处,不就是为了尽早完成和丞相的交易回家见爹娘吗。 照如今的情形,让太子心甘情愿还俗是不可能,少不得使用这些法子,丞相万人之上都不怕太子记仇,她一个小宫女怕什么! 宁湘心一横:“什么时候用?” 只是,这药能起什么效果,她没底,万一净闻昏迷不醒能成什么事? 常青想了想:“见机行事。” 宁湘痛苦地嘶了一声,把药贴身收好,盼着这机会不要太遥远了。 常青坐了一阵又告辞走了,宁湘洗漱睡下,夜里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净闻一会儿身穿僧衣,一会儿身穿冕服,神色清冷,不染纤尘,长身而立俯视众生。 她被那双深邃的眼盯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亮时醒来,后背竟然浸出了汗。 七月已过半,这时节的清晨已有几分凉意,宁湘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半晌,换了衣裙,才想起马筠安的玉佩,又出门打听他的住处。 好在天回镇不算大,马筠安中过秀才,邻里街坊大都认识。 他家离集市不远,三间茅草屋,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只是冷清的很。 马筠安不在家中,宁湘隔着篱笆喊了几声没人应,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宁湘等了小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人影,想把玉佩放在门口,又担心如此贵重的东西万一再丢了。 想起马筠安是个读书人,大约会往书院去,正要去找,忽见远处人影攒动。 几个健壮的男子从林间小路里气势汹汹而来,走上大路时,露出手里提着的木棍绳索。 宁湘一凛,下意识地让了让,那行人已经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先敲门,骂骂咧咧,灰尘飞满天。 宁湘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高壮男人见里头没人,没有放过角落里站着的宁湘。 她穿着粗布衣裙,身形纤纤,皎皎如月,眼眸澄澈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络腮胡子放肆地打量她,嗓音洪亮暴躁:“你是马筠安什么人?” 这声音实在粗哑难听,宁湘瑟缩了一下:“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路过……” 不远处的邻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立马又缩了回去。 他们却挡住了去路,宁湘挪着碎步想要走,却被为首的男人看出了意图。 他虎背熊腰,一座山似的挡在跟前,扬声道:“我们是万贯赌坊的,马筠安借了我们东家五百两银子,今日是归还之日。” 宁湘脚步一顿,很是错愕:“五百两?怎么会?” 短短接触两回,她也能看出马筠安绝不是那种赌钱的人,他家徒四壁,连给母亲买药的银子都拿不出。 且这五百两的巨额欠债,便是我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马筠安怎么可能去借。 为首的男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大刀阔斧进了院子,态度极其恶劣嚣张:“既然他人不在,那就拿了要紧值钱的东西回去抵债!” 宁湘噤了声,不打算和这些人纠缠,见他们进了院子,要去开正房的门,捂着怀里的玉佩,想要去找马筠安。 不料一回头,马筠安竟然回来了,发现一伙人进了自己家门,面色剧变,脚步更加急了。 她使了个眼色,他没看见,越过她径直进了院子。 宁湘抚额。 马筠安手里还拿着几本书籍,袖口沾了浓墨,也不顾对面有那么多人,横着手臂拦在院子前,怒火丛生:“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有违大梁例律,这里是我家,你们立刻出去!”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强壮的身躯与单薄的文弱书生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上门来,就是要债的,今儿个你要不把银子还清了,兄弟们就不走了。”他说着,掌心铮铮寒光一闪。 马筠安目光微变,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赫然是一把匕首,竭力稳住心神:“什么银子?我何曾欠过你们钱?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在涿州城,你跟我谈王法……”络腮胡一双鹰目盯着他,一脸不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皇帝陛下来了,也不能奈我何!” 宁湘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群人来找事,分明就是呼吸冲着马筠安来的,压根没那五百两银子的事。而这些人的身份,看样子也不简单,马筠安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只怕不是他们对手。 马筠安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方才是惊愤交加未多想,“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借了你银子?借了多少?” 他倒是没有隐瞒:“你堂哥欠了我们东家五百两银子,落笔是你的名字,不就是你借的?”络腮胡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写了名字的字据。 上面清楚写了借钱的时日、数额,最令马筠安震惊的,末尾写了他的名字,分明是他的字迹无疑。 马筠安双眼赤红,大惊失色:“我没有!怎么可能会签这样的字据……” 他和堂哥马危少有往来,两家虽是近亲,可他从未答应过堂兄去借赌坊的钱。 络腮胡比划着匕首,阴恻恻的盯着他笑了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不成。” 这边的喧闹总算引起围观,周遭议论声纷纷,唯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跌跌撞撞从隔壁出来。 看到院子里围着的人,吓得傻了,颤巍巍拉住马筠安。 妇人吓得不轻,那些人一吓唬,险些厥过去,喏诺道:“筠、筠安,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马筠安眉头紧锁,声色深沉:“大伯母……他们是来要债的。可是我没有借过这笔银子,这字据上的名字是我所写,但并非我所借。” 这才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读书习字,一心科考,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闹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但马筠安肯定,自己的确没有签过这样字据,至于络腮胡为什么提到马危,那就说明与堂兄脱不了干系了。 大伯母抓着他衣袖的手一紧:“多少?” “五百两……”马筠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她:“他们说这钱是马危所借。” “什么……”大伯母脸一白,险些昏死过去,马筠安手忙脚乱扶住她。 马危正是大伯母的儿子,马筠安的堂兄。 伯母仰头,忽然潸然泪下,跌在地上痛哭:“这银子……想来的确是你堂哥借的!” 马筠安怔了怔:“什么?” “这天杀的混账东西,进了你家里换了你书,别的字迹都消散了,就留你的名字,才让他为非作歹得逞啊!” 这是极阴损的法子,只有黑市上会卖这些玩意。 马筠安的堂兄今年已到而立之年,早年娶过两门亲,妻子都早亡,留下个克妻的名声,没人再敢嫁过来。 前些日子,马筠安忙着处理亡母的身后事,马危借口帮忙,实则进了马筠安书房,用了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马危游手好闲惯了,日日流连花楼赌坊,大伯母一人养家已然走投无路,偏偏儿子不争气,闹出这样的大祸来。 几日前马危吊儿郎当地说请堂弟帮了忙,会发笔大财,她没有在意,心想马筠安饱读诗书,没有闲心理会他。没想到今日赌坊的人找上门,拿出一张字据来,她才明白儿子做了什么勾当。 马筠安被大伯母的哭声闹得心烦意乱,偏偏万贯赌坊的人横在面前,他不能去找马危问清楚。 宁湘看不过去了,纤瘦的身影往马筠安旁边跟前一站,看了眼几步开外的络腮胡一眼,冷漠开口:“这钱既然是马筠安堂中借的,你们赌坊找他堂兄去,为难一个读书人做什么?” “这怎么叫为难?白纸黑字就摆在这里,想抵赖不成!”络腮胡子拧着眉头打量她,脸上笑容略显轻浮,“姑娘,你是马筠安相好的吧?你既心疼,便替他还了吧!” 狗屁相好的! 宁湘气得红了脸,险些咬碎了牙,“谁借的你们找谁去。” 大伯母还坐在地上痛哭,马危那个始作俑者没露面,围观的邻里见赌坊人多势众也不敢多管闲事。 挡在面前的,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络腮胡子见都是妇孺,不客气地推了宁湘一把,怒视着马筠安:“我不管这字据是怎么来的,既然签上了马筠安的大名,这五百两银子就由你来还。要还不起,那我们就只有请你去跟我们东家好好叙叙旧。” 这是无赖泼皮,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 宁湘被络腮胡推得脚步踉跄,回头已见他逼近马筠安,手心的匕首离马筠安不过几寸远,寒光铮铮,叫人心头一凛。
第12章 宁湘到嘴的话戛然而止,惶然后退了两步。而络腮胡手一挥,不管马筠安如何挣扎,把人连拖带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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