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冰冷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糖炒栗子咽了一半,剩下那半颗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德妃心里无比苦涩,但还是强颜欢笑地点点头。 薛文婉忍笑忍得辛苦,暗忖:寰姐姐这回为了帮稚秋挣回场面,可算是牺牲大了。 要她那不争不抢的性子当众打脸淮阴王,着实有些为难人。 男人静默无言,许久,他利落起身,深深地看她一眼。 沈稚秋微微摇晃手中青瓷造的酒杯,小啄了口,眉眼弯弯。 赵霁按她所说换了位置,没有他的遮挡,视野果然开阔很多。 与袁贵人的银色小弓不同,供男儿使唤的弓箭身形约莫大了三分之一,且极有分量,压得捧弓的小公公直冒虚汗,双腿打颤。 那轻甲着身、发如墨云的郎君阔步来到太监旁边,却并不急着取下武器。 他扬首环视一周,忽然转向,往远离人群的花丛走去。 嘉嫔以手掩唇,对袁贵人说:“他这是要做什么?” 袁佳云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她揪了揪头发,迟疑片刻,道:“莫非是想闻闻花香,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可以理解,毕竟方才韩修撰展现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他有压力也属平常。 许闲庭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那看来是没戏唱了,我本来还挺期待他能赢韩惜铮的。” 因他奇怪的举动,观众纷纷对其失去信心,不再抱任何期待。 赵霁下意识去看容妃,想在她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 可惜他没能如愿。 这位玉骨娇懒的妙人似乎也将表情冰封,她总是笑意盎然,像春日里最妍丽的花植,不沾染丝毫腐朽之气。 如此也好。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舒展眉心,轻轻地吁了口气。 哪怕她已经不会再为他展颜,可总归是笑着的,远好过垂泪哭泣。 赵霁心想,倘若沈瑟瑟再流一滴眼泪,他一定活不过今年的春季。 就像两年前那样,声声凌迟,将他血肉剜尽,魂魄撕扯。 他敛目半晌,又睁开眼睛去看院中的男人。 此时,桑落已做完想做的事,重回花园中央。 单手接弓,在太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它举过肩膀。另一只手递过一枝怒放的深红绛桃,温声道:“劳公公将它别于枝头。” 枝什么头? 小喜子傻傻地杵在那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他抬手指向前方的蓊郁大树,颤着声音说:“那、那棵吗?” 郎君颔首默认。 “……”小公公没知觉似的接过桃花,又浑浑噩噩走过去,连自己怎么搭的梯子都忘了。等他回过神来,那枝艳桃已然缀在树上,离地数丈。 一切准备就绪,桑落终于有了动作。 左手持弓,取五箭上弦。 沉闷的风夹杂泥土气息,从耳边轻声呼啸而过,卷起他未加拢束的乌发。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弓弦,稍一用力,这重达百斤的巨物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开。 他头颅昂起,往沈稚秋所在的方向遥遥望去。 在这百卉争妍,蝶乱蜂喧的无边美景中,她就是春光本身。 花动一山春色,她动我心。 箭离弦的刹那,桑落收势而立。 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间,大家有些茫然,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要射靶吗?五支箭一支都没中,这…… 过了几息,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啊!” 小太监上前捡箭,待他看清眼前的场景,脸颊血色尽褪,吓得倒跌两步,狠狠摔在地上。 袁佳云急急起身:“怎的,可是射中了鸟儿?”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会武艺,自然清楚桑落方才那箭的威力。 瞧他射箭的姿势、拉弓的力道,就算不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箭不中? 小喜子疯狂摇头。 她懊恼地说:“我不信,让我亲自看看!” 说罢,粉衣姑娘拎起裙角快步走向箭落之处。 嘉嫔也有几分好奇,探出头去追问:“如何?” 袁贵人呆若木鸡,愣愣地盯着地面,没作声。 薛文婉扬眉,又帮着问了一次:“佳云,你别只顾着自己看热闹,倒是和我们说说呀,这里的女眷只有你懂箭术。” 她打了个冷颤,惊醒过来,讷讷道:“桑侍卫赢了。” 大家先是沉默一息,旋即‘轰’的炸开了锅。 “他分明没有射中箭靶,怎么就赢了?” “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韩修撰三箭连中靶心,明明该是他胜出才对呀。” 更有甚者直接质疑她的脑袋是否足够清醒:“佳云,你昨夜是不是没盖好被子,烧昏了头?” 袁贵人苦着脸说:“姐姐胡言乱语,我康健着呢。” 她为了自证清白,勾腰捡起那五支箭矢,高高举过头顶,道:“桑侍卫的确没有中靶,可他五箭皆有射中,不算落空。” 陆寰‘咦’了声:“本宫观察半天,始终没瞧见桑落射中的物体,你们看到了吗?” 其他人不约而同否认。 袁佳云两指合拢从箭端摘下花瓣,轻声说:“桃有五瓣,一箭一瓣,是为胜者。” 语出,四座皆惊。 离树三十余丈远,又将花高悬半空,竟还能射中。 这是武曲星转世啊! 桑落宠辱不惊,只专心致志地凝视座上女子。 旁人如何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知道,瑟瑟喜不喜欢。
第23章 雨中摘花赠情郎 沈稚秋喜不喜欢? 她可太喜欢了。 如此郎君,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更重要的是臀翘腿长,腰窄肩宽…… 咳。 女子小脸微红,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她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开始点评:“楚有养由基者,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今日桑侍卫五箭夺花,比之古人毫不逊色,本宫觉得…” “很好。” 黑衣人手执长弓,一身肃杀,眉下鸦羽覆寒星。落弓的瞬间,收敛所有锋芒,眼波融冰。 他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沈稚秋从来没觉得自己眼神这么好过,竟然连他唇畔若有若无的弧度都看得分明。 她捂住胸口,作出心绞痛的模样。 袁佳云天真无邪,当真以为她犯了心疾,满脸焦急,立即就想冲上去:“姐姐身体不适吗?太医在哪儿!” 一听她要找太医,容妃表情变幻几色,幽幽道:“佳云,我没事。” “您脸如熟虾…”小姑娘还想劝她。 德妃揉揉眉心,显然对袁贵人的脑袋构造感到非常不解。 薛文婉‘噗嗤’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你秋姐姐可不是心疾。”顿了顿,附去她耳边低语,“她是心动了。” 袁佳云回头看眼庭中的如玉君子,恍然大悟。 “好事儿,好事儿啊!” 在她看来,桑侍卫龙章凤姿,秋姐姐亭亭玉立,两人真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 至于皇帝…对不起,除了找他要钱,其他时候袁贵人的世界里压根不存在赵问这个人。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赵霁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渐深,拇指又去摩挲玉环。 风还在吹,愈发凌厉。 德妃的贴身婢女迎着风快步走来,慌慌张张,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与之交代。 她在陆寰身侧站定,俯身凑近,小声道:“娘娘,二爷卒了。” 算算时间,他约莫还在赴任途中。 陆寰咬着筷子,心说:看来二叔是折在半道上了。 陆致远是陆家的依靠之一,他的死肯定会对陆氏造成不小的打击。可陆寰从没沾过家里半点光,这会儿怎么都生不出悲伤的情绪。 她想了想,自己身为晚辈,听到叔叔去世的消息多少应该有点表示,便假意抹过眼泪,抽抽嗒嗒地说:“二叔身子骨一向硬朗,为何会忽然暴毙?上苍实在不公,非要折损栋梁英才。” 沈稚秋被她拙劣且敷衍的演技逗得发笑,赶紧举起酒杯,借机挡住上扬的嘴角。 她一边喝酒,一边将余光投向赵霁。 那人神色如常,总是挂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惹他失去分寸。 女子但笑不语,咽下酒水,果酒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春雨如酥,如期而至。 宫人收了桌椅,抬来步辇,送主子回去住处。 茯苓撑伞,陪容妃等在凉亭下,目送妃嫔们离开。 雨珠自飞檐滴落,激起水花四溅。 啪嗒。 啪嗒—— 转眼间,凉亭中只剩下三人。 赵霁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声虔诚的叹息。 “沈瑟瑟,你既恨我,就来报复我罢。” 他撑柄油纸伞,长身玉立,逐渐隐没于雾雨之中。 沈稚秋吹了凉风,唇色渐淡,连口脂都盖不住那抹苍白。 茯苓悄悄将她扶住,带着细碎的哭腔埋怨:“您早该回去,不该继续逞强。” 她头脑虽不灵光,可并不痴傻。 娘娘身子亏损得厉害,根本经不得风雨,方才有落雨的征兆,自己就应当劝她回去的。 容妃用手撑着柱子,晕眩之感慢慢过去。许久,勉强勾起个笑,道:“傻姑娘,你要把我是病秧子的事昭告天下吗?” “那也比您一个人受委屈强!” 见她马上要哭,沈稚秋眉心跳了跳,迅速转移话题:“口脂拿出来,我补个色。”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须得时时补妆,才不至于在人前露怯。 茯苓一边流眼泪,一边从袖中拿东西出来。 重新抿上颜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凉亭。 金吾卫正在花园中等候,看见她们俩的身影,将军刘增垂首询问:“娘娘可要启程折返揽星阁?” 沈稚秋点头,温和地说:“有劳刘将军。” 踩凳之前,她忽然顿了动作,出声叫住桑落。 他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静静望她。 男人乌黑的眼瞳具有让人沉迷的魔力,容妃心里那只小鹿又开始乱撞。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弯下身子,随手摘取一朵嫩黄迎春。 将花递过去,笑吟吟说: “送给你。” 迎春并不珍贵,在这百花争艳的庭院中甚至连名号都排不上。 可这是她送的东西,哪怕贱如杂草,也是他千金不换的心头所好。 桑落从来不愿让她等待,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接过。 指尖偶然与她相触,恍惚觉得是从最柔软的丝绸上划过。细腻、温软,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让他方寸大乱,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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