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婉可不信这套说辞:“那他怎么不送我们,偏偏把东西一股脑送来了灵犀宫?” 她迟疑几息,缓缓说道:“稚秋,咱们虽然爱财,可更得惜命。王爷与皇上互相敌视不假,但他们势均力敌,谁都不能轻易折损对方,你却只是个小小的妃嫔,背后更无家族庇佑,最好不要轻易掺合到大人物的斗争中。” 相处一年多的时间,她们三人早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因此话也说得直白,未加掩饰。 容妃搂住她的胳膊,感动不已:“文婉是在担心我吗?呜…我真是好欢喜。” 对于沈稚秋动不动就黏上来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淑妃叹气:“你有这嗲劲别对我们使,不是看上韩惜铮了?对他使去。” 陆寰却没有她那么乐观:“我听说这韩修撰颇为风流,虽无正室,但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似乎不是良配。” 女子一旦嫁错,这一生便算毁了大半。在她看来,宁肯低嫁,也绝不能像她娘亲那样在深宅之内苦苦挣扎。 沈稚秋左右逢源,刚刚松开淑妃的手,又往另一边靠去,亲昵地将陆寰环住,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不定韩公子并非世人所想那样滥情呢?” 这事儿别人劝都不管用,只有自己想明白才算数。见她一门心思要拿下韩惜铮,再加上宫里确实也遇不到什么更好的对象,陆寰没办法,只好勉强同意。 薛文婉凉凉开口:“寰姐姐且放宽心罢,你看她把皇上哄得团团转,显然不是个能吃亏的主。” 沈稚秋这丫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和韩惜铮对上,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容妃嘻嘻一笑,给两人剥了水果,送去她们嘴边:“谢谢姐妹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来,吃颗甜美多汁的小葡萄。” 陆寰吃下葡萄,又听她换了话题:“苏将军从西北回来也快有大半年的时间了,狼烟军群龙无首,皇上可急着呢。听说会让陆大人前去接任…”话说到一半,沈稚秋抬头看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与这位叔叔关系可还亲厚?” 她没想到问题还能换到自己身上,愣了会儿,摇头。 “我在陆府几乎就是个透明人物,见过二叔几次,但并无太多联系。” 门户越高越看重血统出身,谁会放着那些高贵的嫡出不管,来搭理她这个生母势弱的陆八姑娘。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薛文婉说,“陆家就算封爵也不会让寰姐姐讨去半分便宜,快别提这些没良心的了,晦气。” 沈稚秋便笑:“对,咱们不提这些扫兴的事。” “妇道人家不管朝前事,我们不如来说说更有趣的东西。你鬼主意这么多,给我们透露透露,准备怎么攻陷韩惜铮?”淑妃幸灾乐祸道,“他可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正人君子,常规手段行不通哦。” 染着艳丽蔻丹的指甲从唇角掠过,她眼儿微眯,一字一句说:“那就来点不寻常的——” “我要让他看到不一样的沈稚秋。” 韩惜铮心高气傲,自视甚高。既然如此,她就对症下药,打破他的自信,重构他的认知。 对反差的惊异,便是他沦陷的开端。 * 下午,凉暑亭内。 韩惜铮身份不高,只是从六品的官职,很多场合都无法出席,因此鲜有机会见到容妃。 他对她的了解全都来自传闻,还有上次在翰林院的短暂会面。 这次为了画像,沈稚秋精心打扮,将自己装点得容光焕发,艳色逼人。他只是抬头一瞥,便觉以前遇到的那些所谓的绝色美人都成了一场笑话,不值得再提。 韩惜铮心中哂笑一声,暗道:不愧是被赵问捧在掌心的女人,自有她能够迷惑众生的道理。 他和大多数男子一样,认为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犯错多半与女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便皇帝昏庸无能,他也只认为三分责任在赵问,七分责任在女人和奸臣。 到底是经常做戏的人,面上滴水不漏,看不出丝毫情绪。可沈稚秋也不是吃素的,能在宫中这么久屹立不倒,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至臻境,一眼就瞧出他隐藏的不屑。 但她神色如常,并未因此动怒,反而轻轻柔柔笑着问他:“韩公子准备好了吗?” 韩惜铮颔首:“随时都可以开始。” 于是宫装美人在亭子中坐下,背后是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她受百花映衬却丝毫不显逊色,神态端庄,任他笔下勾勒。 韩惜铮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一不绝。虽然他以文采扬名天下,但本身的绘画水平并不弱于如意馆画师。 绘人像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太阳还未落山,草图便已勾勒完成,他搁下笔,让宫女将画纸呈上。 画上女子雪肤花貌,妩媚却不失优雅,灿若神女,实属难得一见的绝色。 沈稚秋看了眼,由衷赞叹:“画得真好。” 韩惜铮拱手:“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更改?请娘娘直说,微臣定会改到您满意为止。”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到容妃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全是欣喜笑意,并不觉得她会提出太多的意见。 像她这样只追求享乐的女子,哪里懂得赏画? 谁知沈稚秋将画轻轻地推过去,柔声细语道:“韩公子也累了,今日就到这里为止罢。” 他不由拧眉:“微臣是不是有什么画错的地方惹娘娘不快了?” 她轻笑着摇头,说:“不,你真的很好,比很多宫廷画师还要厉害,也将本宫绘得栩栩如生,美貌动人。可是我觉着你画的这个人像我,却不是我,没有本宫半分神韵。” 像她却不是她…… “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此言何意?” 沈稚秋伸手在画上点了点,道:“画中人目光空洞轻浮,神态看似雍容,实则毫无灵魂,这并不是真正的我。” “不知真正的娘娘是什么样子?” 她唇角微扬,指尖在酒窝处微微一按,露出个娇俏的笑容。 “那你就要亲自来看看了。” 韩惜铮还想再说点什么,没有来得及开口,女子已然起身,衣袂翩飞,整个人像一团烈火,在宫人的拥簇下迎风而去。 望着那个纤细婀娜的背影,他有些出神。许久,若有所思地收起东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9章 婆婆想她做奸妃 走过御花园,从玄武侧门出来,韩惜铮并不急着回去住所,而是先去了东大街的一处药堂。 牌匾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他抬头看了一眼,迈入其中。 至柜台处,青衫郎君轻轻晃了晃折扇,问道:“掌柜的,我最近喉咙肿痛,能给我抓点药吗?”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将头抬起,随口道:“桔梗、甘草、防风、牛蒡子、玄参、升麻、射干。抓回去熬柑桔汤,喝个几次就能药到病除。” 韩惜铮掏出一块散碎银子,笑眯眯地说:“劳烦帮我包好,我拿回去后想直接煎药。” 掌柜瞥他一眼:“那你随我进来,我给你多抓点玄参。” 跟着他进入里屋后,韩惜铮将折扇合拢,将轻佻之色隐去,声音压低:“情况如何?” 中年男子给他沏了杯茶,说:“公子请放心,上一批药材已经送到汾州,交给了当地的乡绅。” “能确定是给的乡绅吗?” 近日汾州突发洪灾,死了很多人。朝廷虽有救济,但经官员层层剥削,真正落到百姓头上的便所剩无几。韩惜铮人微言轻,暂时无法改变这种局面,只能暗中解囊,购买了很多药材、粮食,托人送往汾州。 他自己就身居官场,深知里面的水有多深。有时候贪了无罪,不贪反而成为罪过,在这样浑浊的大环境中,所购物资绝对不能交给官吏。 万掌柜点头:“我找的镖师再三确认过,是给了汾州最有名望的扈老爷,没有经州官的手。” “如此便好。”听完,他终于松了口气。 对面的人递来一本账册,帮他翻开封皮:“里面详细记载了公子捐赠的每项开支,何年何月何日购买了多少东西,全部在册,请您过目。” 韩惜铮信任掌柜的人品,没有细看,粗略地翻了两页,将账本中的内容浏览完毕,眼神深幽,显出几分犹疑。 韩氏虽是东南大族,家底丰厚,但他想自立门户,约莫有三年的时间没向家里伸手要过财物。这次购买救灾物资也是全靠过往的积蓄支撑,如今手头已经没有太多余钱可供支配,然而汾州那边还有很大的缺口。 他眸光黯淡,道:“韩某虽然尽了全力,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还有许多人没有得到帮助。” 掌柜宽慰他说:“公子不用担心,有位和您一样有善心的人前几日购买了大批药物送往汾州,我抽空去打听了下,街上另一家米店也在同一天卖出大量存粮。以那人的手笔来说,空缺应该基本补上了。” “哦?” “不过我料想来的那位不是正主,估摸着是某个大户人家派来的小厮。”他打趣道,“对方声音尖细,面白无须,清清瘦瘦的,挺像个小姑娘。” 听到这儿,韩惜铮忽然来了兴趣,眉毛轻挑,说:“如果下次那人再来,劳烦掌柜派人来韩府知会我一声。” 寻常男子声音雄浑,且到一定年岁便生胡须。掌柜说他声音尖细,面白无须,多半是哪个宫里出来的小太监。 那到底是哪位贵人会有这等闲心?他很好奇。 * 寿康宫内,烟雾袅袅。 檀香的味道萦绕鼻间,沈稚秋一脸乖巧懂事的笑容,在对方说话的间隙,用空洞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佛龛。 “皇儿那么多妃嫔中,哀家最喜欢的就是你。德妃识大体,但不够温柔体贴;淑妃有趣,却过于自我;嘉嫔纯真可爱,有时又过于单纯。左看右看,也就你这丫头合适…容妃,你在听吗?” 沈稚秋瞬间回神,频频点头。 “妾身向来清楚您待我亲厚,心中分外感激,时刻不敢忘记。” 太后神色缓和,保养得当的脸上缓缓扬起欣慰的笑。 她两指捏住茶盖,悠悠撇开水面的茶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哀家听说,这几日皇上又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到你宫里?” 容妃眉心一跳,做出要跪下的动作,急忙认错:“妾、妾身不该贪图享乐,日后定会规劝皇上厉行节俭,请母后不要生气。” 华衣美妇‘噗’的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颜悦色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先起来说话罢。” 大宫女漪秀将她扶起,沈稚秋表情轻松了些,但还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畏畏缩缩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太后。 陈太后塞了颗栗子给她,笑盈盈地说:“好姑娘,别被言官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吓着。皇上坐拥天下,整个大庆朝都属于他,用几个小钱算什么事?你们还年轻,该有的吃穿用度一点儿都不能省,否则既苦了自己,又丢了皇家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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