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阿沅也曾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 骨子里便浸透着“服从”二字, 因此她也没有好奇一个瞎子需要点什么灯。 阿沅只知道主子提出要求,她就得照做, 而且是无条件地做。 灯芯被火焰吞噬,莹莹烛火将屋子照亮。 沈稚秋用手撑着床榻坐起来,她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就这样靠在床边, 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双眸空洞。 夜愈静, 心好像就越乱。 原以为师门被屠后她也跟着那些人一起死去,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她不会再信任别人, 不会再拥有朋友,不会再爱。 可当危险远去, 浸身在温暖与平和中,潜藏在心底的很多情绪便开始张牙舞爪地显示自己的存在。 沈稚秋想起了很多故友。 她想起了口无遮拦的茯苓,想起了嘴硬心软的薛文婉,想起了温婉亲切的陆寰,想起了天真无邪的袁佳云…… 甚至,想起了赵问。 女子忍不住笑起来,不知是什么意味。 “下次再见,我和他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罢?亏得现在还惦念着他,啧。” 她要赵氏断子绝孙,要大庆国运日下,要伤害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那赵问便毫无疑问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啊。 沈稚秋轻轻阖上眼睛,姣若秋月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惋惜。 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以她的性子应该会很喜欢那个行事荒诞,实则心有丘壑的小皇帝吧? 窗外竹影摇晃,在月色间更显修长挺拔。清瘦的人影与竹影交叠,在门外驻足。 “城…” 阿沅完全没想到城主此时会出现在问剑阁,当即想要跪下。桑落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指尖压在唇边,示意她闭嘴。 他着一袭白衣,容颜如玉,自成佳景。 婢女们都不敢看他,倒不是因为怕被勾去魂魄,纯粹是担心惹疯子不悦被打发到偏远地区种田。 又不是没有先例,她们可不想以身试法。 阿沅垂着脑袋,暗自嘀咕:真是奇怪,下午明明见过城主一面,我记得他穿的是黑衣服啊。难道半日的功夫,还特地换了件衣裳? 现在又不是烈日炎炎的夏天,爱干净也不至于换那么勤啊。 想不明白。 让她想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比如她不明白城主大人为什么大晚上跑来和她们一起站岗,不明白为什么城主大人眼睛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还不推门进去,不明白城主大人为什么还让人扛着一个贼大的箜篌…… 如果脸上能写字,阿沅脸上应该写满了“我不理解”。 人有六感,若其中一感丧失,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敏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冷香。沈稚秋怔了怔,往窗外望去。 “桑落?” 咯噔—— 阿沅被这声‘桑落’吓得手脚发软,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老天爷,这位主子怎么敢直呼城主大名?!她不知道他有多恐怖吗! 岂料大家眼里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听到这声呼唤,竟然眸光煜煜,欢喜得难以掩饰。阿沅偷偷瞥了眼,觉得要是有尾巴,只怕他这会儿已经十分快乐地摇了起来。 他没说话,但沈稚秋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来了就进来,是想在门口当门神吗?” 桑落压住唇角的笑意,故作平静:“小声点,嗓子不疼?” 洛逢君和阿沅:“……” 城主大人,她在骂你啊,你还舔着脸贴上去关心她嗓子疼不疼? 恕他们直言,这是下贱!!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行吧。 他推开门进去,见女子仅着单薄衣衫,不由蹙起眉头,三两步上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唔…” 被子一股脑套在身上,沈稚秋差点没被压死。 她略带些怒气:“你干什么。” 桑落在她面前常常没有底线,但有时候又极其坚持原则,比如现在。 面对女子的怒火,他没什么反应:“下次夜里起身多穿些,你身体不好容易着凉。” 沈稚秋拢起被子把自己完全裹起,嘟囔道:“怎么像我娘一样似的,城外老太婆都没你啰嗦。” 桑落眉心跳了跳,转移话题:“你的病不能再拖了,明早就使用连心蛊。” 连心蛊? “你想让我和谁用?” 这支蛊非同一般,必须将两个人的性命连在一起才能为她解毒。那桑落为她选择的种蛊之人是谁? 他默了默:“你不认识的人。” 沈稚秋冷笑:“不要说谎,骗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当她是傻子吗?他拿出这么珍贵的蛊,为她随便挑个陌生人就种蛊了? 男人身体瞬间僵硬,最后不情不愿地说:“是我。” “不行!”沈稚秋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拒绝,“你的武艺独步天下,又贵为问龙城城主,只要不涉及朝廷之争,没有人能伤你分毫。可你使用连心蛊后就会和我同生共死,他们伤不了你,伤我却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给自己增加这么大的弱点?” 她缓和了语气:“桑落,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正是因为我感激你,所以更不能成为你的负担。”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带着些许安抚的意思。 “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明知她目不能视,桑落仍旧用炽热的目光注视她:“把你的命交到别人手上,我不放心。” “你最明白,我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除了他,他不能把她交给任何人。 沈稚秋愣了愣,喃喃道:“你就不担心自己吗?” 他似是在笑:“我天生贱命,死或是活都不重要。” 爱他的母亲早早离世,从此亲缘断绝,父亲把他当铲除异己的工具,被他斗败的仇敌数不胜数,谁不希望他快点去死? “桑落!”沈稚秋低声呵他,“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都没让你死,你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她越想越气:“当年你被人追杀,姑奶奶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活。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谁让你乱说!” 女子捏紧拳头用力砸在他肩上,狠狠骂道:“再胡言乱语姑奶奶就揍死你,反正你也不想活,不如被我打死算了。” 她越是如此,桑落心底便越柔软。 他任由沈稚秋对自己动手,等她打累,轻声说:“好,我不乱说。” “可是沈瑟瑟,就算我能长命百岁,没有你在又有什么区别?” 沈稚秋许久说不出话,只听见他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若身死,我也不会独活。” 她欠他的已经很多,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大礼。 他学不来很多甜言蜜语,但就是这样一句平实无华的话,让沈稚秋冷硬的心肠也泛起了暖意。 哪怕她已千疮百孔,也不得不承认,来世间走一遭,能遇到无条件为自己舍身忘死的人,这就是幸运。 “别动!”沈稚秋恐吓他,不让他乱动。 他果真不动。 女子纤长柔软的手指从他眉间掠过,一点一点描绘他的眉骨。 指腹微凉,从皮肤上掠过,却如星火燎原。 她突然道—— “桑落,你是不是喜欢我?” “……” 城主大人呆若木鸡。 沈稚秋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又问了遍:“你比牛还壮,无病无灾的,讨好我总不是为了让我给你看病。那你作出这么大牺牲是想得到什么?” “你想和我共赴巫山?” 他身体又僵住几分,结结巴巴:“不、不是…” “那就是喜欢我,想娶我,和我生孩子。” “……” 女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还有很多本事,你喜欢我呢也不奇怪。” “本来我是没打算再和男人纠缠的,既然你这么真诚,那和你生个娃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不太想成亲…诶,人呢!” 她话还没说完,城主大人已经慌不择路破窗逃跑。 沈稚秋无语:“这家伙能不能等人把话说完再跑?” “算了,怂包,没出息。” 恶狠狠咒骂两句,她用手扇了扇风,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脸颊。 烫得灼人。 女子眸中忽然漾起柔波,睫毛低垂,轻声说。 “跑什么。” “我也有认真的时候啊。” 许是今夜月色太好,许是烛火耀人。 她竟也生出股冲动,要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不分开才好。
第89章 宫外人从雪里来 自打京都开始下雪就骤然变冷。寻常人家的冷, 不过是多穿点衣裳,盖厚一点的被子,或是忧愁该如何度过严冬。 宫内却截然不同, 一到冬日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忙着给各宫主子添炭、点炉子。 在皇宫中过日子看起来高人一等, 实际就像被困在鸟笼中, 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生活, 所以全天下最后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就是宫中的太监宫女。他们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聊以□□。 今日又是一场大雪, 皑皑的雪挂在枝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幽冷香,是花了大价钱请人精心维护的寒梅。 “哎呀你轻点,我刚堆好的雪狮子, 你怎么就把人家肚子都碰到啦?” “我又不是故意的,诶…哈哈哈哈。”小宫女趁对面不注意, 不知从哪儿寻了个红果子, 直接往狮子鼻子凑去。 她笑弯了腰:“哎呦笑死我了,哪儿有雪狮子长个红鼻子的, 你看看你弄的什么玩意儿。” 对面气得半死,拾起一团雪就向她砸过去。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那雪被冻得梆硬,砸在身上有不小的劲儿, 小宫女当场就叫了起来,两人剑拔弩张, 眼看要吵起来。 兔绒扎成的领子将冬雪的小脸裹得严严实实,她呵了口气, 笑眯眯地将两人拉开,道:“行了, 都是小事儿,别嚷着主子。” 冬雪入宫年月久,说话还有几分分量,听她劝说两个小宫女也不敢再嚷。 她抬头看了眼灰暗的天,乌云密布,纷扬的雪落在发间。 “你们先玩儿着,我进去给主子们添些茶水。” “是,冬雪姐姐。” 冬雪便从小厨房提了壶热汤,往屋内走去。 和宫女们的肆意快活有天壤之别,屋内的氛围显出几分肃杀之感。冬雪敏锐察觉到此时她不该在场,给妃嫔们沏了热茶便躬身退出门去,顺带将门掩上。 她抖了抖衣袍上的雪,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 容妃离宫后,由德妃、淑妃协理六宫,德妃年长些许坐在主位,其他宫嫔依次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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