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亭将她绒帽上沾染的雪拂落,揉了揉她冻得红红的脸颊,还未开口,听得身后厚重的轻咳声,他笑着冲怀中的小公主说着,“你父皇来了。” 楚楚没从他怀中起开,反倒是脑袋向前凑了凑去瞧,还在他怀中就唤着:“父皇。” 一点也不羞。 谢晚亭也任由她扑在他怀里。 武帝眉头挑了又挑,瞧了眼她,随后又将目光落在谢晚亭身上,嗓音沉重的对她说:“楚楚,来父皇这。” “怎么了父皇?” 她似是瞧不出武帝眉眼间的不满。 待她走近武帝,这位威严沉稳的男人在她身前轻声说着,“大姑娘了,这么不知羞,哪能直接就搂搂抱抱的。” 武帝说完,眉眼间更加严肃:“再说了,你不是让你母妃和我说你们和离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好了?父皇告诉你此事由不得你这么随意。” 她脸上笑意淡去,怔愣了片刻。 帝王威严。 当初宜贵妃和武帝说此事时,他着实是动了怒的,他赐下的婚他们和离还来了个先斩后奏,楚楚不懂事胡闹,可谢晚亭大她那么多,也这么任由她胡闹? 当初他说尽了话让他同意娶楚楚,可还是和离了,如今想再娶他的小公主,没那么容易。 她扯住武帝的臂膀,不满的冲他撒闹着,“父皇,您怎么能这样。” 她还怨起了武帝。 此时,宛妃从殿内行出,已经瞧见了立在那里的谢晚亭,她似是突然失了魂魄般面露惧色,惨白的一张脸在冬日雪天里显得格外瘆人,她在怕,他已经让奉阳候府被抄家,若要继续查下去,翊儿也会被查出来。 谢晚亭瞧出了她的畏惧,依旧唤她,“姑母。” 宛妃恢复了神色,行上前来,嗓音有些发颤:“瞻之,你可回来了,吓坏姑母了,还以为你——”宛妃向前行了好几步才瞧见武帝,温静行礼,“陛下。” 武帝应了声,“宛妃也在啊,正好,谢晚亭是你侄儿,他回来了你也该知道,省得为他伤心。” “是,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宛妃在这叙了会话就离开了,她心中太过不安,瞻之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虽是怕陛下生疑没有派人去宣州,可宣州的人来信说亲眼见到他的尸首被埋,夜间还又去查探了番,怎就回来了呢? 她离去后,楚楚和谢晚亭在宜和殿用了午膳,宜贵妃乐得合不拢嘴,这些日子她也是忧心的紧。 可才两月时间,她知道楚楚心里难受,从未与她提过再嫁之事,待得日后陛下西去,她能同他而去,可楚楚呢? 林家已落败,皇宫里没有人会待楚楚好,她不能不为她忧心。 好在,谢晚亭回来了。 直到用完午膳,宜贵妃还觉着跟个梦一样,将楚楚拉去一旁故作恼她道:“你这孩子,他回来了你怎么也不与母妃说?” “母妃,我来宜和殿就是来和你说此事的,可适才宛妃娘娘在,我不想说。” 宜贵妃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 过了一刻钟,谢晚亭要离开宜和殿,楚楚让白苏给她系好披肩要跟着他离开,她正兴奋着呢,刚抬起步子,武帝凝着她,厉声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回府啊。” 说完,她抬眸瞧着武帝的神色,知晓了他是何意,目含笑意,上前扯住他的手,撒娇道:“父皇,我和他的和离早就作废了,我们是夫妻,我跟他回府怎么了?” 她还不满。 武帝冷哼了声:“作废?你以为你跑去礼部对着礼部侍郎一顿拐弯抹角和离书就作废了?把大盛律法当作什么了?” “父皇,您生什么气,现在天色还早,我出宫跟他去长安街上逛逛您也要管?” 武帝见她似要发脾气,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也软了,冲她轻哼了声,“天色暗下之前,必须回宫。” 楚楚轻叹了声。 父皇这哪是在说给她听,嗓音这么大分明是说给谢晚亭听的,父皇这么一说,就算她想留在谢府,谢晚亭也会把她给送回来的,她不悦的应着,“我知道了,父皇。” 她和谢晚亭十指紧扣出了宜和殿,宜贵妃嗔了武帝一眼,“陛下这是做什么?你没瞧见这两个月楚楚怎么过来的?你瞧瞧她那小脸清瘦的只剩骨头了。” 宜贵妃惯会夸大的说。 她一顿说道,武帝叹了声气,“和离的时候先斩后奏,现在又要和好,哪能这么容易就同意他。” 他只是无奈,女大不中留。 宜贵妃坐在武帝身旁,一副看透了他心思的模样,“陛下这是看准了谢晚亭对楚楚用情至深才会这般为难他,陛下不想楚楚再嫁给他啊?” 武帝冷哼了声:“嫁,自是要嫁的,不过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将楚楚给娶走。” 既然谢晚亭与他说宣德过几日就会来上京,那就让他来给他儿子求亲,到时候再说。 宜贵妃也轻叹了声,“当初,她从宣州回来,刚一醒来就跑去礼部,愣是将礼部侍郎那般古板的人给左右磨道的将他们的和离书给烧了,还将存档也给划去。” “她那时就打准了要做他的妻子,就算他不在了,也是他的妻子,你这个做父亲的,留不住。” 武帝见她还打趣起他来了,笑道,“出了趟远门,长大了,也不知谢晚亭让她在外面受了多少罪。” “陛下,您就别操心了。” 楚楚与谢晚亭一道出了宫,谢晚亭真就带她在长安街上逛着,细细碎碎的雪花落个不停,街道上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步伐急促,不远处有一老翁身着棉袄举着冰糖葫芦在那里叫卖,嗓音深远,谢晚亭侧首瞧她,“夫人,可要吃糖葫芦?” “嗯?”她先是疑惑的瞧向他,随后冲他冁然轻笑,不满的说着:“你这是在打趣我,我只是想让父皇同意我跟你出宫来。” 她说她是他的妻子,他都听到,也都记在了心里。 “那你不愿我唤你夫人?” “没有,”她不假思索回着他,反应过来后脸颊有些发烫,“可,可我父皇说了,不能由着我的任性妄为和离书就不作数了。” 她愁坏了。 不知父皇为何偏偏要跟她计较这些。 谢晚亭轻笑,“楚楚,你父皇说的对,你当初提和离,我不该同意的。” 她默了默,葱白的指在他掌心抓了抓,扯开他的话:“夫君,我要吃糖葫芦。” 夫君。 老翁将一串红若玛瑙似的糖葫芦递在男人手中,接了银子又乐呵呵继续向前叫卖着,雪日里呼喊声冒着腾腾的热气,将飘散而下的雪花融化。 谢晚亭将糖葫芦凑在她嘴边,她本是要接过来的,男人却没有要递给她的意思,宠爱的说着:“张嘴,我喂你吃。” 她知道他是怕她拿着糖葫芦会冻手,张开红润的唇,小心翼翼的咬下一颗裹满糖汁的山楂,谢晚亭瞧着她灿白的牙齿被糖黏着,因着山楂个大,小脸被撑得鼓鼓的,像只雪地里的小仓鼠,他笑着她,“楚楚,瞧着你真好。” 比梦里清晰,比梦里真实。 梦里她总在落泪,现在她很欢喜。 “主子。”长安街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是七陌,他骑着马向他们而来,虽是前两日就知道主子还活着,可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看到主子好好的站在那里,眸子里酸酸的。 “主子,我回来了。” 七陌虽满是欣喜劲,却也难掩的疲累,谢晚亭瞧着他,“辛苦了,回府中歇着吧。” 七陌兴奋的回他:“主子,我不累,我就想来见见你,云裳和秦杨都在府中呢。” 楚楚扯住谢晚亭的手,满是娇态的对他说:“我们也回府吧,我想见见云裳了。” 她真怕这男人把她送回宫里去。 她不想走,她等了那么久,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 谢晚亭与她眸光相对,自是拒绝不了她:“走吧。” 回到谢府,秦杨云裳身上染满寒气的衣服都没换,倒是先从厨房里拿来了肉在云缈院里燃柴,边暖身子边烤起肉来,楚楚还没过月洞门呢,就闻到有烤肉的香气了,可,这味道是院中传出来的? 她加快了步子,果真,院中那棵古榕树下那两个人坐在那里乐呵呵的烤着肉,楚楚脸上瞬时变了神色,她精心布置好的云缈院,云裳和秦杨在这里烤肉? 院中的一应物品可都是顶好的,有些还是花银子都买不到的,院中的花花草草前几日天暖时都泛了绿意,不知被炭火熏染油烟弥漫会是什么心情。 好在落着碎雪呢,将它们盖一盖应会好一些。 七陌瞧见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不过出去一趟,这两个人就在这里烤起肉来了? 当真是不要命的。 从前云缈院里外人都进不来,这两个不讲究的人倒是毫不顾虑的在这里燃火烤起肉来了。 云裳还以为在玉塘县呢。 “公主,大人。”云裳听见脚步声兴奋的唤着,“你们回来了,我和秦杨烤了肉,咱们可得好生庆祝一番。” 楚楚瞧着云裳的欣喜劲倒是没了情绪,反正这花也熏不坏,熏坏了可以再去买,院中其他物件熏了油烟气清理一番就是了。 她没了情绪,谢晚亭心中就算再不满,见她欢喜的同云裳叙话,拧着的眉也只好舒展开。 瞧了眼古榕树下燃着的柴火,又睨向秦杨和云裳,淡声说着:“仅此一次。” 雪天纯净一片,云缈院里一片和谐,看门的吴伯站在月洞门外没敢进来,唤着七陌,将手中提着的几个酒罐子递过来,这是秦杨云裳刚进谢府时就让吴伯去准备的。 烤肉如何能没酒? 再说了,这下雪天吃酒吃肉最美了,他们三个可是赶了好几日的路。 大人定不会不允的。 楚楚与云裳话说个没完,用了块精瘦的羊肉,瞧着他们都饮着酒,如何能不想也来一口呢? 可,谢晚亭不让。 她只好咽了咽口水,继续用着她的桂花蜜茶。 眼瞅着天色渐暗,她微仰头瞧了眼天幕,下意识又向月洞门处望去,果真,父皇身边的内侍齐公公已经候在那里了。 她起身,瞧了眼谢晚亭,眸中不自觉的泛起丝丝缕缕的不舍,可,父皇已经让人来带她回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月洞门处轻喊了声:“天色还早呢。” 齐公公候在那里,笑应着,也不催她。 她的任何情绪自是都逃不开他的眼,男人眼眸深邃,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问她:“楚楚,不想回宫?”他似是知道答案,可还是要问上她一问。 她乖巧的点头:“我,不想,云裳他们都在,我也想和你们热闹。” 谢晚亭抚了下她鬓角碎发,起身瞧向月洞门处,淡声说着:“齐公公,公主今日不回宫,你与陛下说,我会照顾好她的,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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