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不错,小七到底不痛快,“我答应护你性命,何必多此一举。” 陆九郎将钗环拔得叮呤作响,凉凉的道,“七姑娘纵有此意,防得住裴家下手?” 小七眼眸倏抬,盯住了他。 陆九郎看出她的惊异,生出三分得意,“地牢是河西的人把守,却敢背着你们动手,一定不是韩家的人。河西五军不就是韩、裴、赵、僧四家?据说裴家的实力仅次于韩家,瞧他们连韩小将军都不放在眼中,可见韩家不过尔尔,根本没什么能耐。” 他故意话语难听,要引得小七生怒而反驳,诱出更多讯息。 然而小七并未接话,她静了片刻,挑起奁内一支发簪扔给他,“杜大人慷慨,可惜仅有这一支是足金,仔细收着吧。” 车马喧嚣的副使府骤然冷清下来,人们这才惊觉,天德城的大权依然在周元庭掌中。但童绍背后仍有倚仗,未必会就此栽倒,后续的博奕胜负难料,官员难免惊疑不定。有的担心上层剧斗,有的担心跟随童绍被清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正当人心纷乱,周元庭却在西棠阁大设宴席,遍邀各级将官。 宴上他欣赏着美人的轻歌妙舞,与众人把酒言欢,只字不提童绍,如此姿态无异于给下属吃了一粒定心丸。气氛悄然松散,人们开始谑笑打趣,争酒斗拳,欢闹越是放肆,周元庭的神情越加和悦。 冯公也获邀与宴,从容与众官员谈笑,目光偶尔扫过场间的热闹。 众官之中以杜槐最为愉悦,一颗心系在新得的小美人身上,她眉妆艳丽,姿态娇袅,活泼又欢谑,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杜槐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美人的臂腕,转向冯公,“昨日两位美人意外来投,深得我心,还要多谢冯公。” 冯公还是第一次瞧见陆九郎,纵是他历惯世事,也想不到指缝溜走的小泼皮如此奸滑,转头就将杜槐迷得神魂颠倒,当宴出面要人。 冯公眼皮一撂,和颜悦色的回道,“能得杜大人青眼,是她们的福份。” 他气势虽和,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落在后头的小七身上,小七眼观鼻,鼻观心,在杜槐身后的柱影里只当未见。 陆九郎这次还算知机,将一些有意的搔扰挡了,她只需扮个跟随的样子,心底如何不知场面荒谬,冯公定是极恼怒,但为了近距离观察钟明,她实在顾不得其他。 杜槐给怀中美人所引带,发觉钟明一派端谨,刻板的应对,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顺口打趣道,“钟大人不好声色,视宴乐如苦修,倒像坐针毡一般。” 众人一阵哄笑,魏宏笑嘻嘻道,“不好声色?你们懂个屁,钟大人是别有心系,瞧不上眼前的庸脂俗粉。” 这一句颇有深意,登时引起众人的兴趣,起哄要他细说。 钟明虽然神情未变,捏着杯子的指节却紧了。 魏宏不待他发话,趁着醉意说起来,“我原先也当钟大人是柳下惠投胎,对女人毫无兴致,没想到昨日城中有人举报一宅窝藏逃犯,差役前去搜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越发好奇,纷纷猜测,魏宏吊足了兴头才道,“居然给钟大人拦了!原来宅子里是个年轻貌美的蕃姬,不知何时与钟大人相好,居然迷得他破例循私,倾身护花。” 众人悉数惊诧,一向板正的钟明竟也为女色颠倒,可谓稀奇。 钟明无法否认,沉着脸不言语。 杜槐正觉有趣,忽听身边的美人一笑,不禁寻问。 陆九郎以袖掩口,娇滴滴道,“不知是怎样的倾城绝色,何等风流情趣,若能一见就好了。” 杜槐登时心痒起来,“钟大人觉得宴上无趣,不妨将美人邀来歌舞,以增兴致。” 众官立时附和,香艳的风月之事引得人们兴趣高涨,气氛为之沸腾。 陆九郎令人头疼,但也当真机灵透顶,小七心中方赞,就见陆九郎眼尾一?,轻佻又得意,她默默的转开脸。 满堂谑闹,气氛揶揄而欢乐,只有钟明的脸色发青,几欲拂袖而去。 冯公举杯一邀,随着打趣,“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连钟大人也未能免。” 上首的周元庭一笑,语带深意,“既然众人都好奇,钟大人不妨一遂众愿。” 连城主也发了话,钟明不能不应,僵了片刻让随从去请了。 欢闹中生出暧昧的意趣,人们一边传杯换盏,一边期待。 等了好一阵辰光,蕃姬终于到了,她的确是个娇丽可爱的女郎,只是神情瑟缩,畏怕又不安。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蕃人随侍,面颊宽平,双颧泛赤,反倒沉稳得多。 蕃姬赤足跳了几首曲子,还算不错,但也无甚出奇之处,至少在杜槐看来,远不如身畔的小美人灵动解语。 众人大约有同感,议论也淡了,钟明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 蕃姬跳完舞曲,叉手行礼,甚至无人留意,还是魏宏叫好,投了一锭赏银,众人这才省起,瞧在钟明的情面纷纷投赏。 蕃姬谢了赏浑身局促,似乎想快些退下去。 魏宏却大剌剌的问起来,“小娘子是何处人,如何识得了钟大人?” 众人顿时哗笑,静等蕃姬回答,她却面容倏白,答不出话来。 钟明也变了颜色,方一起身。 蕃姬的随侍疾步上前,躬身道,“请各位大人勿怪,女郎从未见过这么多贵人,被威严所慑,难以言语。” 蕃姬花容变色,骇得身子发颤,仿佛随时就要昏倒。 钟明忍无可忍,怒道,“魏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问我!” 他声容俱厉,已然要翻脸,魏宏不好讨没趣,打了个哈哈不再多言。 随侍将蕃姬扶下去,众人的谈笑带上了几分轻鄙,将不上台面的娼女抛在了脑后。 小七盯着随侍观察,暗生猜疑,这人言语机变,当着满堂权贵镇定自如,不似普通蕃兵。 冷不防陆九郎凑过来,唇角艳美的勾起,亲昵的欺近她颈边,小七本能的要避,忽听见一句微语,蓦的定住,眼瞳骤然凝缩。 在西棠阁歌乐不断,明烛辉耀之际,城内灯火俱暗,平民百姓已昏然入睡。 下半夜起了大风,呜呜的宛如泣号,城西的巷子也很不平静,一会有人拍开宅门,迎走蕃姬与随侍,不多时又有声音来唤,称蕃姬的轿辕折了,让仆人出去帮忙。 月被浓云掩没,唯有风啸与模糊的唤声,宅内一片凝滞,半晌,门迟疑的开了。 门外是一片虚空般的黑暗,门内的火把映出一个幽冥般的黑影,一刹那扑近。 开门的仆人被一只手扼住喉,发不出任何警声,冰冷钢刀同时戳入胸口,带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当火把坠地之时,他的生机也随之断灭。 幽影越过大门,带着可怖的力量连斩了两人,直到第四人才架住一击,迸出一声怒喝,院内的主屋不断涌出蕃人,众多骁勇的壮汉拔刀向幽影冲去。 幽影毫不畏惧的迎向敌人,敞开的大门也冲进了更多黑影,双方激烈的厮杀,鲜血与断肢飞溅,却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了某种禁制。 地上的火把映出凌乱的影子,腥气被大风吹散,长街上一声声梆子渐近。 更夫被狂风吹得浑身冰凉,缩头搓了搓臂膀,托起梆子继续前行,刚喊出一声关门关窗,猝然听得一声不似人的惨叫,骇得一抖手歪了灯笼。 灯笼极旧,骨架半榻,风燎火苗引燃了糙纸,整个灯笼都烧起来。 打更人惊惧的瞪向前方,黢黑的长巷如噬人的巨口,不断传来可怖的嘶号,骇得他两股战战,无法移动半步。附近的民居也亮起了灯火,惊惶的互相寻问。 灯笼的火焰黯下去,巷底绽出亮光,冒出了焦鼻的浓烟。 打更人终于回过神,僵木手指拼命敲响梆子,激喊道,“走水啦!来人哪——”
第14章 弄风情 ◎一个无足轻重的厌物罢了,根本无需在意。◎ 蕃姬离了西棠阁乘上轿子,总算缓下了惶恐,额上一层莹莹虚汗。 随侍环顾四周,令几个仆人抬起小轿,一行返向城西。 轿前的灯笼被大风刮得直荡,后方的灯火渐远,街道两侧越来越暗,随着夜色无限延伸,一间间街铺森暗的伫立,带来奇异的压迫,宛如无声的注视者。 随侍无形生出一种不安,方要催促仆人急行,忽听得暗中有人一唤,“木雷。” 这一句是蕃语,随侍本能的一回头,一抹疾光暴掠而来,斩在胸口迸出金铁之响,他飞跌出去,胸前疼痛欲裂,一抚才发觉贴身护甲凹了一深痕。 仆从骇怒的冲向袭击者,刀光无情的一斩,他颈间溅血,怒凸双眼而倒。 余人这才看清来袭者竟是个少女,她蒙着面孔,双髻攒珠,茸嫩的眉间煞气森森。 几个仆从训练有素,立即从轿栏抽出暗藏的蕃刀应对。 少女只身一人却矫健灵活,以一敌众毫不畏惧,不多时又斩一人。木雷不假思索的弃轿而逃,抛下蕃姬与下属,他的心越跳越快,拼尽一切狂奔,随着后方最后一抹怒吼散尽,夜境恢复了宁寂。 大风扫开了浓云,朦淡的月光映着窄巷中狂奔的身影。 木雷如被狂风所逐,双腿越来越重,护身胸甲箍得他疲累欲殆,不敢有丝毫停顿,背后的始终杀意萦绕不去,就在他将要不支之时,终于望见了灯火。 他竭力一跃,避过背后追斩的一刀,扑进巷外的光芒,撞进了一群人中。 这是一队夜巡的军卫,领头的队长打着哈欠,正发着牢骚,猛然被撞了个葫芦滚地,跟随的士兵也傻了,半晌才有人忙不迭去扶队长,有人提枪指住木雷,场面混乱不堪。 木雷喘息紊乱,汗淋淋的指向幽巷深处,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恐惧。 士兵们大着胆子搜去,随着灯笼过处,驱开凝滞的黑暗,风已经停了,仍是一条静谧又寻常的空巷,不见半分异样。 杜槐在宴上饮得欢惬,已有五分醉意,与同僚说笑之余不经意的一顾,揽过身边的美人一问,“你的姐妹呢?怎么好一阵不见?” 小美人半是娇嗔半是醋意,拂开了他,“她闹肚子去了恭房,大人有我不够,还惦着另一个,男人就没有不风流的。” 杜槐受着美人嗔责,反而笑了,这个的风情善睐固然可喜,另一个的明稚玉秀同样引人,迟早要兼收了,他按着心痒,搂住美人好一番谑哄。 陆九郎任他作态,漫然与之调笑,无意中发现冯公也在望来,想必对小七不见有所疑惑。他故意飞了个挑衅的媚眼,见对方无表情的转开,方觉得出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军士上堂,“钟大人,蕃姬归途遇袭,幸遇我等夜巡时救下,歹人逃去不明,是否进一步搜索,还望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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