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绍没觉出众人的异样,气势更汹的指责,“这要问薛虞候,如何管的城门!要是我执掌城防,必不会出这样的纰漏,该彻查他的渎职之罪!” 韩平策见卫兵上场,收手过来对众官见礼,站在父亲身畔。 薛季大步行来,向周元庭请罪,“属下不察,确是责无旁贷,请大人降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薛季自然有责,不过他毫不推脱,气度远胜于童绍。 周元庭当下道,“梁容,你暂代薛季之职,着人清查全城,此事必有内贼勾连外敌,无论职务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众官员无不望向童绍,童绍此时方觉,心虚又震怒,“你们瞧什么?难道还能是我?” 梁容得了令,说话也不避讳,“众官受袭,独有童大人安然,蕃兵甚至主动退避,不知是什么缘故?” 童绍色厉内荏,“你不查薛季失职,倒问起我来!难道是我让蕃人进城的?” 他的声势越激忿,众人越是沉默。 魏宏冷笑,“我奉令守城门禁绝出入,童大人却借巡视煽动百姓冲开,是为谁行方便?” 童绍表面盛气,心实有些慌了,“放肆!我何来煽动,那些刁民擅自胡为,怎能扣在我身上,休得大放厥词!” 众人越看越可疑,宛如通蕃二字已经刻在了他的脑门。 童绍仓惶失措,扯过一个重伤的蕃兵,持刀而迫,“说!究竟是谁让你们进城!” 蕃兵绷着脸腮不语,童绍激厉的逼问,谁料一个用力过猛,划断了对方的颈脉,鲜血如怒泉喷出,惊得他骇然而退。 蕃兵在血泊里颤缩,兀自瞪着他,全场肃然无声。 童绍浑身鲜血,一片茫然,薛季上前夺过他的刀。 童绍彻底恐惧起来,不由自主的辩解,“不是我!去城门是卢逊的主意!那些话都是他说的——” 被指到的卢逊连连摆手,面色惶恐,“大人明鉴,属下奉命行事,哪敢擅言。” 童绍激动的失去了理智,“就是你挑唆!说如此一举多得,既显我的威风,撕了周大人的颜面,还能让蕃人瞧见银子没白花,原来你才是内奸!” 台上大哗,梁容冷笑出来,“童大人果然收了敌贿,钟明死前就曾说是阁下指使。” 童绍一朝失言,瞧见众人的神态,歇斯底里的喊出来,“不是我!钟明是故意报复,我只是收了蕃商一些金银,让河西人不好过罢了,这些凶徒根本与我无关——” 事已至此,童绍浑身长嘴也难以取信,面对众多鄙夷的目光,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高台下突然响起一个低弱的声音,“我可以作证,内奸并非童大人。”
第22章 小人心 ◎直接说破谁会信?我不过是个小人物。◎ 台上众人一惊,童绍喜出望外,齐齐望向了台下的声音来处。 高台的纷乱平定之时,人潮也渐息了混乱,开始在卫兵的驱赶下向后退去。这时一个跪伏的少年就格外的突兀,他面目乌紫,双眸泛血,腿部肿胀不堪,却昂起头直视台上的众多高官。 少年身边还伴着另一人,虽穿着男衫,发髻已然散乱,现出少女之态。 裴佑靖一瞥就认出来,暗怪少年人多事,不悦的一扫韩戎秋,颇有责备之意。 韩戎秋哪知究里,只有望向儿子。 阿策也不知妹妹为何把陆九郎带来,发现杜槐错愕的盯住小七,正张口欲唤,他赶紧轻咳一声,“这是舍妹,请诸位大人勿怪。” 杜槐浑身僵硬,生生拧回头,瞪着他目光发直,“——令——妹?” 来自沙州威名赫赫,神勇无伦的韩小将军带着三分赧然,歉然一笑。“正是。” 杜槐两眼发黑,脑子混沌成一团,几近不能呼吸。 一群执法卫已经冲近,执枪指住年少的二人。 跪伏的少年开口,“小人陆九郎,从小居于此城,以性命发誓所言为真。多日前在西棠阁意外听闻有高官与蕃人秘议,打算在韩大人到来时刺杀。小人惶恐逃走,却被栽赃了杀人之罪。” 童绍宛如绝处逢生,抢声道,“那官员是谁,说出来重重有赏!” 周元庭蹙起眉梢,沉声一问,“城中可有此案?” 梁容迟疑了一刻,“我见过案卷,这人是个以骗诈为生的无赖,邻里皆称素行极差,被指因口角之争而殴杀他人,正受城中严缉。” 既然是个骗子,言语很难说可信,众官员不由纷纷而议。 人群一见有热闹看,又站定不肯走了。 忽然有人叫喊起来,“九郎?真是九郎!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 那人面相略钝,衣衫如乞丐,正是陆九郎的跟班石头,才扑近就给士兵的枪尖指住,吓得踉跄后退。 童绍这时俨然成了公道的化身,“梁容,你一不问案情,二不理冤诉,空口污蔑他人品性,究竟是想为谁遮掩?” 梁容平静以对,“此人涉案待查,未知事实,童大人同样如此,岂能以一言而得脱!” 童绍大怒,愤然作色,方要大闹一场。 陆九郎并不理会,抬头道,“小人虽未见到那人的模样,却听过声音,绝非童大人。除去河西的几位,台上有三十五位大人,方才听了二十四人之声,尚有十一人未开口,还请各言一句,若无此人,我情愿受死。” 台上一时俱静,谁也没想到一片混乱的议论中,陆九郎竟在分辨多少人说了话,声音是否内奸,独有童绍大喜过望,“好!你仔细一听,只要寻出内奸,定有你的好处!” 少年跪伏在地,充血的眼眸逐一掠过,看得人莫名生寒,场面为之凝滞,谁都不敢开口,担心受没来由的指认,泼一身污水,那可是摘都摘不清。 一个小无赖竟慑住了众多高官,魏宏愕然之余也觉好笑,全当看戏,打破了僵冷,“你听我的声音可是那无耻内奸? 陆九郎略略伏首,“自然不是,多谢大人。” 有他起头,另一名武官也开了口,“我也不怕验证,你听如何?” 陆九郎回道,“多谢大人,尚余九人。” 其他人再不动就成了自彰嫌疑,陆续出声,一个又一个皆被陆九郎否认。 童绍急燥起来,语气凶厉,“小子!你是不是听漏了?可知道说假话是何等下场!” 这是在威逼陆九郎胡乱指认了,梁容不轻不重道,“童大人,诳骗固然受责,诬官更是死罪,天德城是有王法的。” 陆九郎只当未闻,他的眼睛穿过众多官员,盯住了后方一人。 那名男子身形如塔,面容如铁,神情沉冷无波,仿佛与一切毫不相关。 陆九郎一字一句,“还有一人,请这位大人一言。” 虞候薛季没有开口,目光冷冷的一掠,宛如看一只微渺的蜱蚁。 陆九郎被一队军卫执枪环指,既是警戒,也是威慑,就在这一刹,其中一根长枪猝然一突,直刺少年的咽喉。 谁也不曾预料这一突变,陆九郎本就重伤,哪里躲得过,台上的众官发出了惊呼。 然而少年身边还有一个人,少女看来沉静,一言未发,全不似她悍勇无敌的兄长,却骤然夺枪反制,迫住了动手的士兵。 全场轰然,均生出了震骇,梁容立时发令,“将刺客拿下!” 卫兵上前拿人,童绍这才反应过来,厉声道,“这是要杀人灭口?薛季!竟然是你!” 众人骇然望向薛季,一时难以置信。 陆九郎毫不动容,依然盯着薛季,“这位大人可敢一言?” 纵是所有目光落在薛季身上,他依然神情空寂,一言不发。 童绍这下得意了,趾高气扬,“薛大人莫不是成了哑巴,一声都不敢出?” 陆九郎话语缓慢,说出的每个字都似一根钉子,“内奸用的是蕃语,称伏在中原军队多年,只要刺杀韩大人成功,河西就能重回他的大兄掌中。” 这一言惊人,众人无不变色。 连裴佑靖也讶了一刹,他一掠眼,发现韩氏兄妹同样意外,就知这小无赖狡诡非常,如此重要的一事,此前丝毫不透,硬生生瞒到现在。 童绍怔了半晌,大笑出来,“原来薛大人竟是吐蕃王弟?” 薛季终于开口,依然毫无表情,“当日我就该弄死你。” 这话是对着陆九郎,所以他答了,带着一缕讽刺,“只要能活,我本不想说出来。” 台上所有人静了,童绍突然明白了,恶狠狠的盯住卢逊,“你是受这内奸指使,引诱我行事,好替他遮掩?” 卢逊面色惨变,整个人筛糠一般抖起来。 看着二人对答,周元庭无声的示意,七八位武官围近薛季。 薛季视如无物,“你何时认出是我。” 二人一尊一卑,一站一跪,然而陆九郎毫不怯弱,“韩大人入城之时,你当街通报。” 薛季默了片刻,缓慢道,“你早知是我,却不道破,故意让每个人说一句。” 陆九郎面目青肿,却有种懒洋洋的狡赖,“直接说破谁会信?你是堂堂虞候,我不过是个小人物。” 众人恍然,陆九郎要是一露面就指薛季为内奸,必定无人相信,给拖下去扔进死牢;所以他诳称不知,骗得每个人出声自证,独有薛季不敢言,等于坐实了指证,等发觉中计已晚了。 周元庭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薛季,你在盐州、丰州退蕃功劳卓著,拒了朝廷的调令,自请来此戍边。我当你有心为国,谁知竟是内奸,钟明也是受你蛊惑?” 薛季冷漠道,“与我何关,是童绍这蠢货百般欺凌,钟明忍辱不过,主动投了我。” 童绍大怒。 薛季充满了讥诮,“可笑钟明方正,给他逼得走投无路,童绍贪蠢如猪,跋扈无能,同僚谁不希望他才是内奸?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一遂众愿。” 童绍怒不可遏,冲近几步指戟喝骂,“你死到临头还——” 薛季猛然疾扑,几个武官仓促下未能截住,给他一手掐住童绍的咽喉,如拿死狗一般。 兔起鹘落,童绍赫然成了人质,他瞬间由怒极到恐惧,骇得几近瘫软。 薛季气息沉冷,“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正好借条狗命送我出城,各位大人不想事后受大皇子迁怪,就给我一匹快马,等到了安全之地,我自会将人放了。” 卢逊清楚自己完了,不惜一切扑近,“大人!带我一起走——” 薛季心如铁石,毫不动容,一脚踹在卢逊心窝,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滚地没了气息。 童绍被薛季掐在掌中,捏得喉间咯咯直响,几乎惊厥过去。 防御使府内,周元庭如往日一般莳花弄草,年迈的脊背微躬。 梁容前来禀报,“韩大人一行与青木军会合,已踏上归途;童绍被薛季弃于城外百里处,并未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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