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给逼得渗汗,赶紧解释,“是我担心家父安危,私下而来,家中并不知情,路上恰巧碰见有蕃兵受天德城高官的驱使,这才起意探查。” 冯公现出一丝讥诮,“所以你拙招迭出,支使妓子行事,甚至殴伤军官?待令尊来此,我定要问一问,若这孝子蠢到给天德军拿了,他该如何与周大人会谈。” 阿策被嘲得狼狈不堪,讷讷的无言应对。 小七挑开帷幔下榻,接了话语,“我们不知此为裴家之所,仓促之下有失谨慎,来日有罚自会领受,五军同盟已久,素来互信互重,何必过疑多思。” 阿策给妹妹一点,稳住了神,“这是我家七妹,年少鲁莽,还请勿怪。” 冯公微微一怔,仔细打量起少女。 小七不卑不亢的一礼,“外间尚有急务,为免生变,我先去处置,回头再来请罪。” 她也不等冯公回应,开门自去了,阿策赶紧述了首尾,以免这位爷又发作。 冯公听得眉梢挑起,语气甚奇,“所以你们听信一个无赖之言,将他乔装成美姬,弄到宴上行险?” 阿策给问得发窘,硬着头皮道,“蕃兵身上的缉文不会错,城内定有高官通蕃,只怕对会谈不利。” 冯公不动神色,“想弄鬼得有人手,闭城令一下,蕃兵想进也不能。” 阿策争辩道,“昨日城门大乱,难说没有刺客趁虚而入,还是要查出内奸才好防范。” 冯公冷淡的一哂,“查出来你待如何,难道下手行刺?” 阿策当然不会傻到那般地步,“当然是通报周大人确保会谈无虞,一旦河西归附,周大人功劳极巨,一定不希望出事。” 冯公踱了两步,淡然而驳,“那又如何,天德城边远地僻,将官谁不想回中原,暗中弄门道的不少,蕃地又远,对此地没有威胁,勾连了也不出奇,周大人老于世故,不会大费周章的肃查,万一引发弹劾,落个私通河西之嫌,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阿策没想到这些,沉默了一下,“假如蕃兵已在内奸策应下入城,难道置之不理?” 冯公嘴角一牵,似笑非笑,“不必辨声指认,这人大约是副使童绍,他是大皇子一系,在河南侵吞赈灾银两,贬来就用各种手段捞钱,想方设法调回长安,早有传闻与蕃人勾连,又故意挑起城门之乱,除了他还能有谁。” 阿策脱口而出,“那怎么办?周大人能否钳制?” 冯公避而不答,检视榻上不知死活的樊志,对方呼吸轻弱,拍之不醒,宛如昏瘫了。 阿策在一旁解释,“小七伤了他的颈髓,暂时未死,不过想动也不能了。” 不死不活正好,免了许多麻烦,冯公一声吩咐,亲随进来将樊志弄去院内布置。 阿策方要追问,小七回来了。 她来去之间想透了前后,秀嫩的小脸绷得冷森森,“陆九郎心机极深,他是将计就计,借宴会调开我们,已经逃出去了。” 阿策大愕,简直不能信,那小无赖软弱无能,稍一恐吓就瑟缩畏怕,竟有这等心眼? 城门已封,满城通缉未撤,他又能逃到何处? 陆九郎从来以骗诈为生,怎么可能甘心受人挟制,忍耐多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樊志前脚挟走小七,他后脚寻借口离席,循着看好的路径去侧院翻墙而出,墙外停着一驾马车,陆九郎一把撂开车帘。 车内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身形丰硕,一双如帚凶眉倒竖。 陆九郎半点不怵,柔声一唤,“娇儿,是我。” 女郎细细辨认,蓦然眼圈一红,扑前将他紧紧搂住,“果真是我的九郎!” 假如陈半坊在此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马车是陈家的马车,女郎正是他的亲妹陈娇,前日给他飞媚眼的小美人甩去钗环面纱,擦掉脂粉,现出少年模样,被陈娇心肝蜜的揉搓了一番,驱车飞一般跑了。不消半个时辰,陆九郎已进了陈娇的小楼,舒舒服服的躺上香软的床榻。 陈娇恋恋的将他拥在怀里,“我的心肝,亏得小乞儿递了话,不然还不知何处寻你。” 陈娇人如其名,被娇宠长大,无奈相貌丑陋,兄长凶名在外,压根没有男子敢近,给陆九郎哄得死心塌地。二人每次私会都是乞儿传消息,听说他出了事,绝不肯信,一径撒泼打滚的让兄长帮忙申冤。 陈半坊当然不理会,她正闹着要绝食,突然接到讯息,立时梳妆打扮了秘密前来,当真等到了爱郎,喜得如捡至宝。 陆九郎刻意敛了眉梢,现出忧悒之态,“满城都在搜拿,只有娇儿肯信我是无辜,如今走投无路,只想见你一面,明日我就去衙门投案,死在牢里也罢,不会牵累娇儿。” 陈娇意乱神迷,捧着他的脸道,“谁许你走,只管在我房里躲着,下人多话的一概打死!” 陆九郎仍是不肯,陈娇急得赌咒发誓,百般劝哄,好容易他才勉强应下,一边受用照料,一边让她设法打听冯府的动静。 冯府的盛宴到清晨方散,冯公亲自送走众多贵客,并未传出什么异常。 陆九郎听后久久不语,眼眸沉沉。 陈娇自是不解,搂着他哄了好一会,二人才算恢复笑语。她虽在爱郎面前百般依顺,实则性子暴烈,院内的仆婢不敢有半句违逆,压根不担心被家人知悉。 然而到了入夜,陈家却闹腾起来,陈半坊完成了冯府的差事,顺手买了个美婢,结果引起妻妾争闹,母亲也出来发话,他只得暂歇色心,将美婢搁进妹妹的院里,等避过风头再收用。 美婢进了陈娇的小楼一照面,陆九郎眼皮一跳,竟是个相熟的,西棠阁的侍婢绣香。 绣香同样骇讶,她没有陆九郎的心眼,神色当下就变了。 陈娇以为她见色忘形,厉喝道,“贱婢!乱瞧什么,仔细挖了你的眼!” 绣香惊得面色发白,赶紧低下头。 陆九郎一声轻笑,“不外是惊讶房里有男人,一个丫头也值得生气?伤处似有些痒,娇儿来给我挠挠。” 陈娇瞬时消了怒火,柔顺的给爱郎挠背,不忘恶狠狠的对绣香道,“要是敢透出去一丝,你就不用活了!” 绣香唯有装作不识,低眉顺眼的应了。 如此过了一阵,陆九郎好容易寻到机会,避过他人问起绣香来。 不问还好,一问绣香眼泪汪汪,原来那日陆九郎一走,当夜就有差役枷了春蓉盘问,绣香侥幸逃过一劫,事后也被阁里发卖,落在了陈半坊手中。 绣香忍不住泣怨,“九郎闯出大祸,害惨了我们,自己却躲在闺中逍遥。” 陆九郎随口哄劝,“我也是受人陷害,谁想对方如此心狠,连你们都不放过。” 绣香生出了寄望,抽噎的劝道,“娘子还在牢中受苦,你既未杀人,不妨去衙门道明清白,只要查清楚,娘子也能出来了。” 陆九郎敷衍道,“我去也是白送性命,春蓉一无所知,过一阵自会将她放了,你不必多想,安心在此处做事,我一定帮衬你。” 绣香还能如何,只得依了。 陈娇此番失而复得,与爱郎朝夕共处,自是无限情热。但陆九郎实在瞧不上她的脸,陈娇越亲昵相缠,他越是毫无意趣,相较之下,绣香的五分姿色都成了十分可人。 然而绣香的日子很不好过,陈娇对貌美女子格外憎妒,动辄对她喝骂惩罚,原先楼内的粗活是婆子做,如今全归了绣香。 陆九郎只能视若未见,待到陈娇出门,他设法支开婆子,将外头罚跪的绣香唤进屋内。 绣香被烈日晒得头眼昏花,几欲晕倒,一气饮了半壶茶才缓过来,泪涟涟的道,“老天爷,纵是堂子里也没有这般折磨人的,我怕是活不过去了。” 陆九郎见她形容凄楚,婉转含泪,不觉动了欲,将她拥在怀里触抚。 绣香对陆九郎虽有怨气,这时却成了唯一可依傍之人,也就没推开。 陆九郎正要放肆,骤然一声门响,陈娇赫然而现,二人惊了个魂飞魄散。 陈娇一直对屋里的俏丫头不放心,匆匆赶回,发现院内罚跪的身影没了,心头就疑了八分,开门一看情状,气得双目通红,抬手扯住绣香的发髻,劈头盖脸的抽打,“贱婢!一没看住就知道勾男人,我今日必要打死你!” 绣香被扯得头皮欲裂,忍着疼痛泣辩,见陆九郎一声不出,知道要完了,绝望之下奋力一挣,推开陈娇冲出了院子。 陈娇追出去呼叱,仆役七手八脚的抓住绣香,惊动了陈府上下。 陈半坊见美婢双颊红肿,满面流泪的泣号,忍不住皱眉,“这丫头犯了什么错?” 陈娇嫉恨激心,咬牙切齿道,“她手脚不干净,敢偷我的东西,打死都是轻的!” 陈半坊一怔,方要再问。 绣香全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喊出来,“我没偷!小姐房中藏了个男人,她要弄死我灭口!”
第9章 自作受 ◎韩七——救我!◎ 杜槐捏着鼻子扫了两眼,从樊志养伤的屋子行出,对着冯公嗟叹,“樊兄向来爱吃酒,此次实在醉狠了,竟跌成这样,家眷又不在此地,让冯公受累了。” 冯公免不了客套,“惭愧,是我照顾不周,下人不力,才有此等憾事。” 樊志平日又浑又凶,绝不是个善茬,杜槐曾与之冲突,碍于同僚才不得不敷衍,当然不会有半分难过,还宽慰起冯公,“哪有自己跌伤反而责怪主人的,樊兄贪杯无厌,谁都知道他这臭毛病,昨日宴上童大人听了都笑他自作自受。” 冯公一颔首,仆人捧上一匣银票,“请代转童大人放心,无论樊大人要调养多久,敝府定会妥贴照应。” 杜槐将匣子收入袖中,笑容越发和煦,迈步向外行去,“其实也不必太在意,有道是生死有命,万一樊兄醒不了,那也是天意,与旁人何干。” 冯公含笑相送,“杜大人说得是,只遗憾意外让宴会未能尽兴,来日我再相请。” 杜槐正念念于心,“陪宴的小美人不错,是冯公的家妓?可谓知情妙趣,十分难得。” 冯公从来大方,遇上如此明显的暗示,通常会顺手将美人赠了,这一回却似不明其意,随口将话语带开了。 杜槐越发心痒,三两句后又提起来,“我记得那美人还有个姐妹,樊兄应该是与之嬉闹时滑跌的,不知事后可有受牵连?” 冯公容色和蔼,语气极淡,“承杜大人关怀,她们连客人都伺候不好,留着何用,我让管事自行处置,大约已发卖了。” 杜槐大为遗憾的跌足,“樊志醉酒失足,与她们何干,怎能如此轻掷美人,可惜了!” 冯公不以为意,“微贱之人而已,哪值得大人费心。” 眼看已到府外,杜槐不好再说,只得告辞,心底极是惋惜,恨未在离宴时就将美人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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