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则更恼,妹妹要安胎不能返家,韩家送了几拔人来照应,大半给陆九郎退了,男人哪懂如何照顾孕妇,他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妹妹听信安排,谁知受了多少委屈。 韩平策抵达时正是下午,弘昙带人相迎,送到了韩明铮养伤的宅院。 陆九郎在宅门迎候,韩平策只当未见,径直往妹妹的院里去。 他既恼妹妹的糊涂,又想夸她怜她,等瞧见妹妹倚在榻上的模样,他一句也说不出了,鼻子隐隐发酸,既惭又愧。 几年来韩家风雨飘摇,兄妹二人并肩支撑,此次蕃兵分路而击,要不是妹妹舍命援护肃州,难以想像会落得何种境地。 不等韩平策开口,韩明铮扬起脸,依然是朝气朗朗,“西州得胜,剿获的军资可多?够不够营里过个好冬?阿娘的身子可好?我没什么,只是不便颠动,待孩子生下来就能回家了。” 韩平策一哽,粗着嗓子道,“都好,不必你操心。” 宋欣儿上前,握着小姑的手仔细打量,温言道,“阿娘没事,只是担心你,想亲自过来陪伴,给家里劝住了;瞧你气色不错,如今还在用药?可进些滋补的,但不可贪多,胎儿养得过大,生的时候就遭罪了。” 她几句言语松了气氛,韩平策也缓了情绪。 宋欣儿又关切道,“妹妹异地静养,不能少了照应,我带了两个和善的婶娘,还有府里得力的管事,一批有经验的婆子与仆婢,衣箱与起居用物也携来了,缺什么只管交待管事。” 韩明铮瞧了一眼兄长,“谢谢嫂嫂,我有夫婿了,近日皆是他陪着,照料得很好,不需要这么多人。” 韩平策一听又冒起了火,沉着脸不说话。 韩明铮也不回避,“我知道哥哥不喜欢,但这次要不是他,我已经没了。他是阿爹点过头的人,这么些年我还是放不下,如今他舍弃一切,只求与我相伴,哥哥就容了吧。” 韩平策见妹妹神情忐忑,少有的低软央求,心里难过又忿忿,“你总对他心软,明知是个不记恩的祸害。眼下他想哄你,当然千好万好,万一以后又生歪心,你一辈子都要教他坑了。” 韩明铮声音轻缓,“他是有许多不好,却也多次为我拼命,当年潜进蕃人大军,这次又从塔下接住我,险些给燃烧的巨木砸死。而今连长安的高官厚?也抛了,还要怎样才见真心呢?” 韩平策一默,仍是蹙着浓眉。 韩明铮接着道,“我明白他是逃官,家里难免要担干系,但到底远离中原,他也不在外面露脸,应该不致于有大碍。哥哥不愿瞧见,我就搬去外头住,这样成不成?” 韩平策一窒,宋欣儿暗递眼色,他终是闷闷的道,“搬什么搬,哪能让他将你拐离了家,那还不知把你骗成什么样。你实在认定他,也不用顾虑没有的,一切有家里撑着,反正朝廷远,也不能把咱们如何。” 韩明铮刹时落了心,漾起了笑。 窗外的陆九郎松了神,轻出一口气,抬脚向外院行去。 一出内院,几个人凑上来,都瞧见韩平策进去时神情不善。 石头可怜巴巴的道,“九郎,怎么样?小韩大人不会把咱们撵了吧?” 司湛也很担忧,“将军有没有挨骂?要不咱们也去帮着求情?” 伍摧出言安慰,“不管怎样,将军肚里有你的孩儿,小韩大人总该给几分面子。” 听着一个比一个没骨头,陆九郎全然不想答话,一人踹了一脚。
第119章 询故道 ◎我从不觉得选错,我的夫婿是天下最勇猛的男儿◎ 韩平策来肃州还有要事,和妹妹叙了一阵话,就转往法幢寺,将妻子留下陪伴。 宋欣儿本是担忧韩明铮腰腹已沉,身旁少了照应,待见她容色明润,眉眼含笑,一袭紫金软缎的宽裳,腕带金镶玉钏,比在家中还显华贵与闲逸,分明被照顾得极好,心下就宽了三分。 她又检视屋内,衣箱有七八个,掀开来满目锦绣,一色的精致;漆奁内宝饰琳琅,妆台置着香膏与香脂,验看后均是孕期可用,不禁惊讶,“这些全是他一个大男人的安排?” 韩明铮倚着软靠,接了侍女端来的补汤,“九郎寻了有经验的婆子询问,饮食起居上费了不少心思。” 她初时昏然卧养,也不知陆九郎如何安排,没几日就将一切置备妥了,衣裳与首饰件件华丽。虽不是常穿的素简男装,卧在榻上也不挑样,陆九郎每日帮着搭换,渐渐的习惯了。 宋欣儿给侍奉着洗面,她风尘仆仆抵达,难免染了尘灰,洗拭后精神一爽。 仆人又奉上肃州名楼的多种精致小食,伴着切好的瓜果与温饮。 宋欣儿不禁感叹,“你哥哥一直念叨,就怕你受委屈,如今是不必担心了。” 韩明铮微赧,“他连稳婆和奶娘都挑过了,其实还早呢。” 宋欣儿倍感宽慰,姑嫂二人叙到傍晚,厚土军在法幢寺畔的名楼举宴,宋欣儿作为节度使夫人,免不了要去陪伴丈夫,受众多官眷的致礼。 陆九郎戴上面具,亲自将她护送过去,回来又伴着韩明铮用饭,一块偎着说话。 纵是韩明铮身子不便,做不了什么,耳鬓厮磨之间仍有无限亲昵,陆九郎心臆满足。 韩明铮见他的欢赖样,忍不住一谑,“怎么不跟在哥哥身旁,他既然认了,就不会再为难,今夜肃州高官齐聚,正是引见的好时机。” 陆九郎装模作样的道,“那怎么成,我去觥筹交错,你在屋里冷冷清清,没我的臂膀搂着,你哪睡得着?” 韩明铮啼笑皆非,要拧他的厚脸皮,冷不防给他一口叼住了指头。 陆九郎用牙齿磨了磨,忍着丝丝心痒,到底不敢过度嬉闹,松开了口。 韩明铮却是想起来,“嫂嫂说二哥传信,沈公子有要事托付,我方才一问,才知人已到肃州,给你不声不响的拦了,怎么这般胡来。” 陆九郎一点也不虚,“你当时伤着呢,我只紧着你,哪顾得上其他。” 韩明铮知他的小心思,没好气道,“沈公子与韩家有恩,将心上人托付给我,这不是小事,哪容你瞎闹。信上说楚姑娘算是死逃,要换个身份安置,明日将人找来,我亲自安排。” 陆九郎不肯让她费心,“我起先不知,如今已托了军中的高官照拂,定会办得妥贴,你不必劳神,安心的养胎,等归返沙州的时候再召她就是。” 他各种保证,韩明铮方才罢了,又问起来,“你送嫂嫂过去,哥哥说了什么?没安排换一处宅子?” 陆九郎哼哼唧唧的,不大情愿,“是提了一句,也没多说,既是同盟,就该大方借给你;要不是同盟,更用不着理会。” 韩明铮半嗔,“巧舌如簧,这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暂时从权无妨,久占不合适。” 然而这方宅子让陆九郎极是合心,他看中的不仅是景致雕琢,奢华舒适,还有防卫的考量。宅邸的布置据说是裴佑靖的手笔,内外院子嵌套巧妙,外院能住兵,窝几百人轻轻松松,只要铁木院门一闭,隔墙坚厚难攻,内院固若金汤,放眼城中哪还有更好的。 即使韩氏兄妹都提过,陆九郎也不松口,他着意夸大宅子的舒适,韩平策心疼妹妹,也就默应了,此时正好拿来回话,“小韩大人说不必挪了,交待你好生养歇,裴家心念着节度使之位,能不能修好,不在一座宅子上。” 韩明铮默然,无声一叹,没再坚持。 肃州的裴氏别业虽为裴佑靖所置,以裴光瑜使用最多,他还置了几名宠爱的美姬,结果全给陆九郎撵了,一帮仆役什么也没带出,灰头土脸的回了甘州。 裴光瑜要安置美姬,走公帐给裴兴治拒了,只得动用私房,越发的恼火,等秘报传来,他惊极又愤怒,在书房拍案而起。 裴安民大惑不解,“怎么可能是陆九郎,不是说他死在天德城了?” 裴光瑜诸事不顺,气得面孔发僵,“咱们上当了,这恶狗故意耍诈,假死脱逃,我这就向朝廷传报,看韩家怎么交待!” 裴兴治哀叹一声,一句话也不想说。裴光瑜靠着陆九郎之死得了四品封官,借势赢回拥戴,压下了裴佑靖,哪想到从头到尾竟是给人耍了。 裴安民虽不擅机巧,一想也知道,“韩家打下凉州功勋卓著,目前圣眷正隆,才受了加封,庇护一个逃官算什么,只要咬死了不认,朝廷能为这个翻脸?” 裴光瑜情知这事瞒不住,族人终会知晓,到时候纷议更多,阴狠的道,“只消让朝廷瞧见韩家的阴私,就能显出裴家的忠心,要是陛下一怒夺了节度使,韩家敢违逆?” 裴安民闷了片刻,“如果河西乱起来,朝廷能派人来替咱们撑腰?能出兵驱走蕃人?” 裴光瑜声音一厉,“韩家不敢乱,纵是封疆一方,他也得对皇室俯首称臣!” 屋内静默了,谁都明白朝廷让韩家继任节度使,看中的是声望与实力,而今厚土军不必说,连赵家也跟裴家远了,锐金军成了孤家寡人,对万里之外的大皇子谄媚有何用,只怕还要担个办事不力之责。但这些话说出,裴光瑜必是大为光火,只有闭口不言。 气氛凝滞,裴子炎百念纷杂,喃喃道,“听说姓陆的本该回长安接掌禁军副统领一职,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权位,他竟然说弃就弃。” 裴光瑜一连串的受挫皆与此人相关,对陆九郎恨之入骨,啐道,“一条狗懂什么,他朝东暮西,绝不会有好下场!等着瞧吧,韩家胆敢窝藏,一定会因此大失帝心!” 三爷裴兴治一言不发,让小厮抱起一叠帐本,当先走了。 等他回到自己的宅院,沉着脸一唤,“叫盛儿过来,我有事吩咐。” 大雪纷纷落下,肃州城一片银白,大树的枝梢也给压得沉坠。 城内有些民宅被战火所焚,好在韩家和赵家送了一批粮食与棉布,厚土军广募民夫,在降雪前赶建起一批土屋,安置了无助的百姓。 韩平策又与观真商议,减了两年税赋,民众感激不已,待他归返沙州之日,百姓顶着严寒相送,盛情可融冰雪。 陆九郎替韩明铮去送,归来满头皆白,给屋内的热气一迫,发上的雪化了,浸得鬓角湿漉。 榻上的韩明铮瞧不过,用布巾替他擦拭,陆九郎安静的在她膝边伏着。 韩明铮敏感的觉出有异,“怎么?” 陆九郎停了片刻,“吐蕃在整召大军,大约想开春来袭,小韩大人与几家商议过,想主动出击,问我多年前发现的那条野路。” 狄银军功卓著,母亲又出身于强大的十二部族之一,在蕃地拥簇众多。蕃王一直对他严加防范,派驻凉州不许回,此次战死,族人激愤难平,闹腾得蕃王都按不下,只有下令春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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