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便缓缓离去,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这日的夕阳,恰如十年前,他在小剧场演出完毕,她等待着他,并与他一同归去的情形。 如今,夕阳还是一样夕阳,天津也是一样的天津,而失散多年的一对苦情人,已然不复往昔了。 盼归桥,是盼望着心中挚爱归来。是你吗,月儿?真的是你吗? 如若是你建这盼归桥为了等我,你又为何在这八年里由从前的活泼热情变得少言寡语,性情冷淡? 如若不是你,还会有谁是在丽珊桥上与爱人定情,而今又各自离散? 那个人一定是你,如若你还在这天津,我一定要将你找到。 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安宁,这是曾经你我梦寐以求的。 没了战乱,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们相聚的了。如若找到你,这一次,便是永生永世,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第296章 文湘戏社 男子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着,他不知该去往何处,亦可以说,他不知她在何处,亦不知何处是归宿。 “快点,快点,一会儿戏社就开始表演了,晚了买不着票了!” 只见络绎不绝的人群向前拥簇而来,仿佛都是要去往一个地方。 他抬头,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模样似曾相识的剧院,古色古香的建筑,上写着“文湘戏社”四个大字。 这一瞬间,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成长的地方。 不知为何,也许同样是梨园行当,看着这方牌匾,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这剧院的名字模棱两可,不知是戏曲表演,还是相声表演。可无论是哪一种,他此刻都想去看看。 毕竟时过境迁,已经太久没有体味到梨园学艺的感觉了,此刻,他只想重温与她昔年的梨园醉梦。 他默默走到售票口,那售票的姑娘问:“先生,你要买相声的票,还是京戏的票?” 男子不禁一怔:“相声?京戏?难道你们这是相声和京戏合并的剧院……” 售票口的姑娘说:“先生,想必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吧。我们这里是津城鼎鼎有名,唯一一家相声和京戏合并的剧院。你要买京戏票,还是相声票?” “这样啊。”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说:“那便要最近的一场京戏的票吧。” “好嘞,先生,京戏剧场在左边,你左转就可以了。” 他接过票,默默走向戏社。 其实相声是他的钟爱,曾经热爱的曲艺,因为这战乱的风雨飘零,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过看过相声了,他此刻何尝不想去看一场相声表演?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京戏,因为他挚爱的她,是做京戏行当的。 他太过思念于她,或许听了京戏,便能回味到从前与她相爱时的感觉吧。 哪怕只能看到她的影子,也足够了。 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落座。听着那熟悉的锣鼓声响起,仿佛回到了昔年年少无知的时候,而此刻,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出戏,是他熟知的《牡丹亭》,也是她最爱的一出戏。 这是昔年他们曾同台共唱的一曲,这戏中柳梦梅与杜丽娘的美满爱情,亦是二人最美好的心愿。 殊不知,柳梦梅与杜丽娘不过二人心中永远实现不了的向往,而他们最终却成了许仙与白素贞,落得个各自离散的结局。 台上扮演杜丽娘的姑娘,是一个豆蔻年华,容颜姣好的小姑娘。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小姑娘和曾经的她是那么的相像,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是那柔美的唱腔,都像极了昔年的她。 “月儿!”他情不自禁的呼唤了出来,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台上的人就是她。 当他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 是自己太过于思念她了吧,竟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作了她,她若在,也得有三十余岁了,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是啊,辗转了这么多年,青春年少早就褪了色,而今都不再年轻了。 “感谢各位前来观看,我们下场见。” 不知不觉,一场演出便已经到了尾声,他坐在原位上,似乎意犹未尽。 但看客们已经一一离去,他也只得同他们一道走出了剧场。 彼时天色已晚,黑夜中一轮圆月当空,他望着圆月,不禁自言自语的慨叹着:“你总说你是月亮,我是星辰,今天的月亮又圆了,而你在哪里?”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径自离去。 “师兄,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担心我。这离咱们院子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吧。” “那好吧,素心,你一个人小心点。” 他闻声望去,那面前的姑娘不就是那个扮演杜丽娘,与她一颦一笑都极为神似的那个戏角儿吗? 此刻只有她一个人,他不禁心生好奇,走到她身旁,叫道:“姑娘留步!” 那姑娘转过身,好奇道:“先生,您是叫我吗?” 男子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莽撞,便欠身致歉:“姑娘,抱歉,唐突你了。我是刚刚看戏的看客,在下很喜欢姑娘你的戏,所以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真的吗?” 那姑娘兴奋的笑道,天真的脸上映满了期盼:“先生您真的喜欢我的戏啊,太好了。” “师父总说我唱的不够好,如今也有喜欢我的看客了。不瞒您说啊,我学戏没多久,初次登台,就能得先生夸赞,我好开心啊!” 灯火下,他看清楚了那姑娘的容貌,她的容颜巧丽,与她少年时有几分相像,却大不相同。 她那热情与天真,却是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他不禁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亲切得很,倒像是见到诀别已久的那个她。 他笑了笑,又问:“敢问姑娘姓名,尊师是何人,在下冒昧问一下,日后好方便听姑娘的戏。” 那姑娘兴高采烈地说:“我叫素心,师父是念安娘子,我这几年一直跟着师父学戏,其实我师父的戏才是最好的,只可惜啊,她从来不肯登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 说到此处,她又撅起了嘴,好像是在为一些猜不透的事发愁。 “你的师父?”他不禁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素心在戏台上的一举一动都与她如此相像,那素心的师父会不会…… 他蹙了蹙眉,凝重问:“素心姑娘,你的师父念安娘子的本名叫什么,她为何不登台唱戏?” 素心摇了摇头,满面茫然:“师父只许别人叫她念安娘子,从没有说过她的真名。” “我之前问她为什么不登台时,她只说故人不在,唱戏给何人听?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师父的脾气很奇怪,她少言寡语,从不爱与我们多交谈。不过虽然她很冷淡,但是实实在在真疼我们的。” 他是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凝重问:“素心姑娘,你师父可有说过她口中的故人是何人?” 素心摇头:“不知道,她也不会对我们说这些。我总觉得师父是个很有经历的人,她应该是受了很多的苦,才变得如此冷漠的吧。” “之前的事她从来不愿意与我们多说,不过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做徒弟的能管的着的,她疼我们,我们孝敬她就好。” “哎呀!”素心好似猝然想到了什么,惊慌的捂住了嘴:“我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师父要是知道我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又要责骂我了。” “先生,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回去见师父了,你要是喜欢我的戏,就常来啊!” 说罢她便跑走了,男子刚想再问些什么,她便跑得没有踪影了。 “念安娘子……”他的心剧烈的起伏着,不知是太过于思念她,还是那个姑娘太像她,他总有一种直觉,那个姑娘的师父就是她。 可他不知念安娘子是何人,她的一切都不知晓,怎么能断定念安娘子就是她。 若是她,怎么会少言寡语,性情冷淡,这实在不像她,倒是与那个出资建桥的姑娘倒是一样的性子,不会…… 想到此处,他的心颤了一下,不会念安娘子就是出资建桥的姑娘吧。 他有种直觉,此刻,魂牵梦萦了八年的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月儿,念安娘子是你吗,出资建桥的姑娘是你吗? 若是你,你为何性情会变得如此淡漠?究竟要到何时,我才能见到你? 第297章 故子易之 晨光熹微。 次日清晨,男子又只身来到了文湘戏社,这个充满迷津而又莫名亲切的地方。 本是想买一张相声社的票,听一场相声,回味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可不想,竟被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站在一颗杨树下,穿一身墨色长衫,手中打着御子板,正在唱着太平歌词。 “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那悠悠扬扬,飘飘荡荡的歌声入耳,这童稚的歌声格外的熟悉。 男子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个穿长衫的孩子恰如自己童年的模样,当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时自己也不过七八岁,跟着师父学艺,和他一样,时常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练唱太平歌词,一练就是一整天。 只有耐得住寂寞,方能才享得住长远。 到后来,自己长大了,不负当年的苦练,如愿以偿成了角儿,没有辜负师父的厚望。 再后来,天津被屠,师父客死他乡,一切都不在了…… 想到这些,男子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楚。 那个犹如自己童年模样的小男孩,又是如此的亲切。他情不自禁的叫住了面前的小男孩:“小公子!” 那小男孩转过身,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呼唤惊了一下,却还是十分恭敬有礼的欠身问:“先生,您叫我?” 当这个小男孩转过身时,男子看清了他的容貌,那眉眼分明就是…… 男子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为何这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与自己从前的搭档林宏宇的容貌竟如此相似。 那眉眼,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画的。 难道他是……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搭档林宏宇与他的妻子已经在战乱时伤亡,唯一的孩子易之也不知了去向。这个小男孩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儿子呢? 见男子暗自出神,小男孩莫名其妙的问:“先生,您叫我何事啊?” “啊?”男子回过神,方问:“我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唱太平歌词,心生好奇,所以想来问一问。平素里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玩耍,为何你要在此处练太平歌词啊?” 小男孩答道:“是师娘让我练的,她说我必须苦练才能成角儿,所以,只有我夜以继日刻苦的练功,长大后才能成为像我师父那样的名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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