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蜂蜜寻常人家可吃不起,也就公主府才有这么奢侈的吃法。 伽释嚼着比往常更加甘甜的糕点,八卦起刚听到的小道消息:“听说这红枣山药糕是殿下特地吩咐厨房做的,说是有客人来,您猜是谁?” 他的师兄但笑不语。 “是那位赵无眠公子!” 伽释又伸手拿了一块,没发现听者目光微凝,继续说道:“没想到吧?那位赵公子还来这儿,不仅他,我听小红说,这些日子,那位大理寺的薛大人也偶尔有来。” “师兄,他们来的话,殿下应该也不会缠着您了。”伽释由衷替他高兴。 道理浅显易懂。赵如意若还见着那些男子,说不定已与他们旧情复燃。 好事呀! 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他眼巴巴望向师兄,明晃晃讨着一句称赏。 他的师兄微扬嘴角,没说什么。 窗外夏花灼灼,伽莲望着那开得如火如荼的萱草,脑海中又闪过那些静卧在盆中的睡莲,以及夹杂在夜风里,淡雅不可闻的幽香。 欲望如嫩芽,刚想冲破厚厚的土壤,忽然又被人重重踩了一脚,偃旗息鼓。 按捺下这股冲动的,是伽莲心中的佛。 但那道声音仍在心底最幽暗的地方发出质问: 为什么? 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为何还要招惹那些人? 太丑陋了。 妄念!妄念! 他本该六根清静,岂可生这些妄念? 窗外的萱草随风摇曳,像在附和,又像在嘲讽。 * * * * 晌午过后,天灰蒙蒙的,乌云团团压在上头,整个神都了成了蒸笼般,闷热得令人烦躁。 进府这两日,若非赵如意召唤,伽莲都在房中打坐做功课。 给他这房间明显经过考虑,从他的位置望出去,恰好就是长公主寝室的门窗。若她出门,必定要从他眼前走过。 要是有其他外来人员,也得从他门前经过,好比早上那位紫衣公子——赵无眠。 这会儿,圣僧独坐在房中。蒸笼似的温度,他却闭眼诵经,头上连一丝薄汗也不曾出。 真正做到心静自然凉。 可凉也只有一会儿。没过多久,屋外忽然一阵动静,尔后便有人匆匆拍响他的门。 “圣僧,皇上驾到,请出来接驾。” 皇上? 伽莲推开房门时,恰好众人拥着那位至高无上的主行经庭院。 皇帝的目光往这边瞥来,伽莲不紧不慢行礼,对方旋即收回视线,大步直进赵如意的寝室。 皇上来找长公主的。 而且,来者似乎……不善,因为斛昌罗舒退亲的事? 不知不觉,伽莲皱起眉。 一柱香后,阿桔匆匆赶来,压低声音道:“圣僧,殿下说了,待会一切罪责皆由她承担,您尽管将自己摘干净就行。” 不等他反应过来,另有天子随侍便来传话:“皇上请圣僧晋见。” 皇帝应该是来兴师问罪了。 太监侍女都被赶至室外,跪了一地。伽莲走进屋内时,皇帝与长公主彼此各立于一端,空气中沉淀着比外头还要阴郁的气息。 “贫僧参见皇上、殿下。” 赵墨今日一身黑色常服,向来儒雅温润的皇帝,看见他时,只是踱步走至他面前,垂眸俯视他。 这是伽莲第一次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圣僧,你与瞿越国太子交好,数日前,他来向朕请旨取消与长公主的婚事,你可知为何?” “知道。”伽莲跪在地上。 赵墨眼底掠过阴翳,“说下去。” 说? 他不可能骗人。可若实话实说,此事悠关赵如意清白…… 他望向那抹绯红身影。后者扶了扶发髻,却无所畏惧开口道:“方才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本殿与圣僧有了肌肤之亲,斛昌罗舒亲眼所见,知难而退……” “你闭嘴。”赵墨罕见地喝住自己的姐姐,转而俯视伽莲:“圣僧,朕想听你说。” 言下之意,他并不相信赵如意的片面之辞。 “事实,确是如殿下所说。”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荒唐!”压攒的情绪在这刹那如外头的天,恰好电光闪过,炸了一声惊雷,照亮了天子盛怒的面孔。 “伽莲,你是出家人!还是圣僧!出家人不近女色,这样的清规戒条你都念到哪去了?” “还是说,你们达摩寺就是藏污纳垢之地?” 瓢泼的雨终于从乌云倾泄而出,瞬间将天与连接,噼里啪啦,摧枯拉朽,像是要将一切都淹没。 屋内灯笼随风乱摆,可屋外跪一地的人,却无人敢僭越进来关好门窗,只好任由雨水泼洒进来。 伽莲仰头与皇帝对视。 对方所骂的,他已经责问过自己无数次。 “皇上,一切乃贫僧之错。所有罪责,贫僧愿一力承担。” “别听他的。”赵如意看不下去的,她快步走至伽莲身前,与赵墨对峙,俨然是将身后男人护在羽翼之下。 “你有气冲我来,别扯上他。他是无辜的。” “达摩寺乃本朝国寺,他乃举世公认的圣僧,如今他犯了戒律,还、还玷污你的清白——” “行了,此事我与他甘心情愿,你不用一副要替我出头的样子。若你要罚他,我自与他一同承担。” “赵如意!” “殿下!” 见赵如意铁了心护住伽莲,赵墨气极反笑,“好啊,你们倒是有难同当。行,伽莲。” 皇帝的手一指,指向瓢泼暴雨的庭院:“你到外面,给朕跪着。” “是。” 伽莲面色平静,从容起身向着风雨走去。 赵如意见状,拔腿就要跟去,却被赵墨从后扯住手。 “放手,你简直蛮不讲理。” “是谁不讲理?他竟敢犯下这样的错,朕就是赐死他日后天下也无人敢说朕半句不是!” 赵如意:“……” 暴雨倾盆。侍女太监们好歹跪在回廊里,而白衣圣僧徐步走进雨中,尔后撩开下摆,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坦然跪下。 这场雨像是在替皇帝发泄怨气,雨水打在身上,激起刺痛的同时,还带来森森寒意。 伽莲直挺挺跪着,半垂眼帘。雨顷刻打湿他浑身衣裳,也落进他的心里。 他不怨皇帝。甚至,还隐隐有种半是解脱的舒畅。 他欠赵如意的,赵如意不在乎。皇帝罚他,这场雨,像是他向赵如意赎罪。 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其实于事无补。 阿弥陀佛。 是他误人误己,咎由自取。 合上眼,从来四大皆空的圣僧任由自己沉浸在这场惩戒中…… 他的身,连心都在泡在雨里,每滴血都混着雨水,凉入骨髓。只是,忽然顶上的雨停了。 伽莲恍然抬眸,一方油纸伞遮在上方,为他挡了所有的风雨。 萤白的手握住伞柄,美眸往下看他:“傻不傻?不是让阿桔跟你说了,把罪都往本殿身上推?” 他摇了摇头。 他岂会做如此失德败作之事? 美人满面写着“受不了”三个字,又道:“那先起来,他那边,本殿自会替你担着。” 他再次摇了摇头。 这是他心甘情愿受罚。 “你——”她握紧伞柄,俨然也被他气到了。 “殿下,您请回吧。” 话音刚落,头上又迎来雨水。然而出乎意料,那柄油纸伞被甩至一边。 薄衫红裙的长公主竟弯下身,与他齐齐跪在一起。 “都说了,本殿一言九鼎。他要罚你,本殿与你一起受罚。” “殿下!” 暴雨并没有怜香惜玉,高贵娇艳的红也被豆大的雨打得零落。伽莲劝她无用,可前方已有人大步走来。 太监撑着伞,无奈雨势太大,皇帝的长靴仍被打湿。自己的皇姐宁愿与罪人一同受罚,他寒着脸,不愿示弱,只重重哼了声,却大步流星从他们面前走去。 皇帝摆驾起行。 他带来的太监侍卫匆匆赶上去。 雨还在继续,可惩罚者走了,阿桔阿栗赶紧拿出伞来冲至雨中。 “殿下,快,别再淋了。” “圣僧,您也起来吧。” 湿淋淋的眸横过同样湿淋淋的他,女人站在伞中,撇着嘴角,“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可话里,却没有半丝埋怨。 这场暴雨下得极久,等到歇下来时,皇后才收到消息,赶至宣明宫。 “皇上,听说您在公主府里罚了圣僧,这是怎么回事?” 一进门,司徒妙仪摆手示意宫女退下,自己亲身为夫君系上腰带。 “谁又跟你嚼舌根?”赵墨回宫不过沐浴更衣的时间,司徒妙仪已经知道了公主府的事。 整理衣摆的手顿住,女人露出温婉的笑:“今个儿本想请皇上来宫里用膳,便派了琳儿过来。她见您出门,便在宣明宫外等到您回,又问了您身边的小德子,才匆匆来告诉臣妾。” 司徒妙仪生来一副恬静柔顺模样,更是举朝公认的贤惠女子,说话总是柔声细语,跟赵如意俨然成了极端。 “皇上,圣僧犯了何错?怎惹得您如此生气?” 赵墨垂眸,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末了,才淡淡说一句:“前些日子他自己说好要离开公主府的,如今又住了进去,如此反复,朕也不能由得他。” 前阵子皇帝出面让伽莲回达摩寺的事皇后自然知道。 “原来如此。”司徒妙仪露出无奈的笑:“皇上,长公主到底小孩心性,圣僧宽厚,您又何必与他们较真?再者说了,倘若圣僧真的被长公主打动——” “够了。”赵墨伸手拂开妻子。 司徒妙仪错愕之际,对上那双罕见的、深沉得叫她心中猛颤的眸,霎时不知所措。 “朕还有事,晚膳皇后自个儿用吧。” “……是,臣妾告退。” 贤惠的皇后自然谨遵圣命,主动离开宣明宫,不打扰皇帝忙国事。 凤驾行经御花园,园中并未如世人所料,四季皆是姹紫嫣红。如今盛夏,园里头摆着成片已然凋落,只余绿枝的牡丹。四月时,这儿牡丹争先恐后怒放,倒像是天上仙境。过了花季,便是零落不成景了。 可这是赵墨的命令。 起先,太上皇为博乔皇后欢心,在园中栽种了大量奇珍牡丹。再后来,虽然太上皇与乔皇后不在宫中,可赵墨依旧让人别去动这些牡丹。 然而司徒妙仪知道,不是赵墨心细如尘,而是赵如意霸道。她最爱的母后所喜欢的,谁也不能动。就算打理后宫的,是她司徒妙仪,是一国之母也一样。 回到寝宫,她想知道的已经有人为她打听到了—— 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退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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