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守门小僧不敢怠慢,连滚带爬进去通报。不消一会,主持率着众僧出来,就听见公主府的这位直言:“殿下有命,为感今日伽莲大师救命之恩,特赠薄礼予大师。” 不等伽莲开口,其余下人将马车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展于人前,只见成箱成箱的金锭银锭不说,最为夺目,还是那套用金丝银线绣成的锦绣袈裟,纯金打造的木鱼与犍稚,九色琉璃珠穿成的108佛珠。 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寺的众僧,见惯各种达官贵人,也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反应过来的一些僧众面色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他们想起某些坊间传言: 长公主性好男色,凡遇美男,必以厚礼相赠,尔后邀其入府…… 这是要对他们伽莲大师出手了! 而事件的主角,伽莲双手合十,面容带笑,只念道:“阿弥陀佛,贫僧——” “大师,”公主府的主事太监仿佛知道他要即将出口的话,抢在面前说道:“殿下说了,这些是感谢大师舍身救命之恩,若大师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殿下的心意。大师慈悲为怀,胸有大爱,想来也不会拒绝殿下。” 话里话外,都是不容他人置喙的高傲,一如白日那位骄纵华贵的长公主。 主持看不下去了,主动为弟子说话:“大人,虽则长公主厚意抬爱,可达摩寺素来清规戒律,伽莲亦是粗茶淡饭,此等厚礼万万受不得。” 主事太监表面笑了笑,眼中却明晃晃尽是算计:“大师,历来咱们殿下送出去的礼,可从来未有哪个男子敢不收的。今日这车驾从公主府到贵寺,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您说这礼要是被退回来,那咱们殿下的脸面往哪搁?这天底下,就连皇上也对咱们殿下礼让三分,贵寺断然不能让殿下失了脸面,您说是与不是?” 众僧倒抽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强权压人!欺人太甚! 明摆着说,这礼要是伽莲不收,就要扣上冒犯长公主之罪。可收了……岂不坐实圣僧与长公主之间有染的流言? 白天伽莲抱赵如意入寺一事,众目睽睽,早已有人非议。这会儿收下这些,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一个长公主,果真是心计极深、手段极狠呐! 主事太监噙着笑,翘首等着伽莲的答复。 无他,这样的戏码他看多了。反正嘛,不收,凭着对长公主不敬的罪名,自然有理由将这和尚带进公主府。收了,那就更加好办。 长公主的风流往事谁人不知?这和尚收了礼,那便是召告世人,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日后若真要回溯,这和尚也没个地方告去。 达摩寺众僧自然也想到这点,个个巴巴望向伽莲。 往小说,这事关伽莲个人清誉。往大了说,这还关系到全寺上下安危。收了,不仅伽莲,就连达摩寺都必遭人非议。若是不收……那位长公主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保不准以此为由找达摩寺麻烦。 只见伽莲环顾身后众人,与其余僧人不同,俊美脱俗的面容没有一丝异色。仿佛刚才所听所闻,不过一阵清风,泰若处之。 他嘴角带笑,只道出一句话来。
第1章 强夺(1) 杨海半低着头,亦步亦趋进入长公主寝室时,左右还有太监正忙着。正值花期的姚黄赵紫被撤了下去,换上几盆清水养着的睡莲。 当然,这个季节连花苞都尚未吐露,唯有几片伞状绿叶静卧在水面。 “殿下。” 纱帘由内撂起,薄如蝉翼的红纱轻裹胴体,勾勒出玲珑曲致的身姿。长公主梳洗完毕,长发披肩,见他来,眼底腾起亮光:“如何?礼物他收下了?可还喜欢?” 杨海便是被指派到达摩寺送礼的主事太监,他恭敬答道:“礼物圣僧收下了,非但喜欢,他还特地托奴才向殿下道谢。” 赵如意喜不胜收,当即打赏了这位办事得力的奴才,随后又向一直唱反调的心腹挑了挑眉。 看吧,纵然是圣僧,为了本殿,破个小小的色戒也不在话下! 阿桔:…… 有没有一种可能,圣僧收下礼物,仅仅只是因为不想惹祸上身? “所以,你为什么要收下这些东西?长公主又如何?我们达摩寺难不成还怕一个小小的长公主?”和尚长相周正,如今双眉拢得极紧,生出几分威严来。 也难怪他生气,作为伽莲的师兄,伽蓝大师向来对师弟敬护有加。伽莲现在收下这些礼,已经是惹火上身。 “我还不信,就算刚才把那太监赶回去,那位长公主还能拿我们怎么办?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长公主就算权势再大,还能大得过皇上不?” 伽蓝怒气未遏,旁边的小师弟伽释却不赞同他:“可我听说,那位殿下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朝廷里有个官员就是不肯收她的礼,后面就会被她以不敬之罪带回府里,再后面大家都说那官员也成了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到底是和尚,又年轻,提到最后四个字,伽释仍有几分羞涩。 “可现在师弟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伽蓝撩开灰色僧衣,径自与伽莲对坐,神情如乌云压顶,面色忧忧:“先是众目睽睽之下抱她入寺,尔后又是收下她的礼物。明日,这天下该如何看你?” 圣僧之名得来不易,竟要毁于一夕吗? 伽莲视线在他的师弟与师弟间逡巡,却弯起嘴角,沾不到他们半分忧色,只道:“天下如何看我,这点并无所谓。今日那位殿下既是无法上山,我助她一力,与她是男是女亦无所谓。” “可方才那位主事来势汹汹,若不收下,达摩寺必不复平静。” 轻轻三言两语,伽蓝与伽释听明白了。 伽莲不惧名声受损,也不被那美艳公主的色相所惑,更是为了达摩寺才收下这些厚礼。 果然,论修为、论胸怀,他们自愧不如。 伽蓝汗颜,却也忿忿不平,“可恶。这样遂了那长公主的意,她肯定以为,连达摩寺也要屈服她的淫威之下。” 天亮后,圣僧收下长公主府厚礼一事定会不胫而走,到时伽莲此生就沾上赵如意的名,清誉尽毁。 伽释也被大师兄感染,露出愁色。 唯有伽莲,他看着这两人,嘴角笑意更深。他年方十八,可却有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如今,向来四大皆空的眸中难得闪过狡黠。 “福祸相依,这世间因果,倒也不一定就如那位殿下所料……” 伽蓝与伽释瞬间来了精神。都这种境地了,莫非,伽莲还有办法扭转危机? * * * * 天一亮,宫里便派人来匆匆来到公主府。 皇帝召见长公主。 然而,这人又被打发出府。 长公主身体抱恙,不去。 “抱恙”的长公主用完早膳,正抱着一本《心经》研读。当然,阿桔瞅着,主子打呵欠的次数越来越多。 别看长公主容易“见异思迁”,但最初心动时,可是很“上进”的。 按赵如意的说法,这是提前培养共同爱好,日后与小情人有聊不完的话。 只不过,上回是箫曲,上上回是刑律,再上上上回是舞剑…… 这回的佛经,着实难啃了些。 赵如意双目盯着满纸的“依般若波罗蜜多”,很快眼皮垂下来,整颗头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 一道身影由外走进,吓得阿桔瞪大眼,正要跪下,却被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那人放轻步伐,从赵如意手中抽出书,瞥过纸上内容时,眸色不禁黯下。 旁边阿桔暗暗观察,也为之心紧。 这时,手里倏然一空的赵如意晃然回过神,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府里来了客人。 “是你啊?”她伸了个懒腰,才打发阿桔去沏茶。 对于这位贵客,阿桔半点不敢怠慢。这样的差事不敢假手她人,自己匆匆下去。 赵如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底下是贵妃椅,不过中间摆上小几,恰好将长椅分成两个座位。对方径自在对面坐下,俨然非常熟稔,俊美的面容正噙着笑看她。 “皇上日理万机,不在宫里批奏折,也要陪陪皇后吧?新婚燕尔,跑到本殿的公主府来作甚?” 这话极为大不道,可听的人却丝毫没有半分怒意。 皇帝,也就是赵墨,他无视于这位皇姐轻佻懒散的态度,只是将手里的《心经》合上,放于小几,面色如常说道:“你身体如何?又不肯进宫给太医瞧瞧。昨个儿人多,事也多,朕倒是疏忽了。” 赵如意勾起唇,端的是皮笑肉不笑:“皇上您自然是忙,放心,本殿无碍。” “那便好。刺客一事,朕已命大理寺严查,不日便会还你个公道。” 赵如意俨然对这些没兴趣,径自打了个呵欠。 赵墨见状,目光又落在小几上那本《心经》,仿佛闲聊般,道:“朕记得你以前挺烦别人提到和尚尼姑的,怎么昨个儿去了趟达摩寺,当真收心养性了?” 赵如意眼尾瞥过那张儒雅俊秀的面孔,嗤笑:“行了,有话直话,别老拐弯抹角的,皇上不累,本殿都累了。” 赵墨目光沉了沉,终于才提及正事:“今日早朝前,朕就听到一个流言,说是长公主昨夜赠厚礼予伽莲大师——” “不是流言,是事实。”赵如意直勾勾盯他,“而且,伽莲也收下,非但喜欢,还说十分感谢本殿。” 一个愿赠,一个愿收。纵观长公主历来行事结果,那便是郎情妾意。 赵墨岂会不知?顿时,他敛住那丁点的笑意,正色道:“别闹了。那位圣僧跟你以往那些不同,他是个出家人,你何苦毁他清修?” 毁? 这话听得赵如意冷笑:“什么叫毁?皇上,出家人又如何?出家人也是人,也是个男人。他是个男人,本殿是个女人,本殿看得上他,他也识趣承了本殿的情,你情我愿的事,缘何在皇上眼中,这叫毁人清修?” 此时,恰逢阿桔奉上香茶。茶是赵墨最喜的明前龙井,袅袅茶烟也打断了原先赵墨要说的话。 他本来想说,那伽莲又岂是百分百出于真心要收下那些礼物的? 赵如意的手段,他哪会不知? 熟悉的茶香入喉,也压下那些争论的欲念。赵墨换上和煦的神情,只道:“收手吧。那些礼物算在朕头上,这事翻篇。” 只要放出风声,昨夜那些礼品是皇帝让长公主所赠,再暗中压一压,那些淫靡大胆的流言不久自会消散。 可赵如意将手里茶碗往几上压下,发出铿然响声,一如她的态度。 “在本殿这儿,断然没有‘收手’二字。” 她看上的人,就从来没有“收手”之理。 赵墨目光微凝,面色也骤然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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