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油光的老男人刹时被那旖旎风光触动,嘴角上的一块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你给我过来!” 女子起身时,脸埋得很低,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身体仍旧发着抖,但听到这样一句号令后,紧绷的肩背竟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来。 随后,她努力克制住一身的紧张和羞怯,尽量让神色归于平静,并缓缓地移步向前。 此时若是身后有人看着,便能隐约地辨识出,她后腰位置的白练里,藏着个剪刀形状的物件——她今天穿的不是小衣,而是特意裹了一条白练,就是为了能够藏这件“凶器”。 女子甫一走近,老男人便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拽至自己跟前:“婉儿,这一件我来帮你……” 但话说到一半就突地戛然而止。 女子在被拽至近前的一刹那,一只手臂突地上扬,手中一物在昏黄的光线下闪出一道气势迫人的光……是乔婉儿抽出剪刀狠狠刺向徐世新。 然而,这一剪刀力道虽大,却没有扎中“福枝”教导了多次的那处脉门,而是扎偏了——扎在了徐世新的一侧肩膀上。 徐世新疼得大叫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挥手,打掉了乔婉儿手里再次扎过来的剪刀。 随后他一个反身,干净利落地把女子按在床上,两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好你个臭丫头!还真是来害我的,看我怎么整死你!” 乔婉儿拼命挣扎,本能地想要扒开掐着她的那双手,但却是蚍蜉撼树的徒劳,在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地失去意识时,忽然感到掐着她的手不知何故地脱了力,与此同时地还听到了些异样的响动。 几乎来不及回一口气,便就快速地坐起身,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太监装束的蒙面人,正立于徐世新身后,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剪刀,那剪刀的前端竟已深深地插进了徐世新的脖颈根处。 未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见那人将手中剪刀猛得抽了出来,伴随着“噗嗤”一声响,一股殷红的热流瞬时从徐世新的脖颈处喷射出来,乔婉儿未及躲闪,被喷溅了一脸。 随后,她极力地稳住心神,用血呼啦查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被戳中要害之人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睁着,跟她脸对脸地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红眼对白眼。 女子被眼前的奇景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虽然杀徐世新之人是用黑布蒙着脸的,但乔婉儿已从其身形和手法上辨识出此人是谁了——是那个教她如何用剪刀杀人的“福枝”,他不知怎的就忽然冒了出来,在自己出师不利的时候力挽狂澜。 这……这是徒弟学艺不精,师父急红了眼亲自操刀上阵吗? “公公,徐公公,有什么事情吗?要小的进来看看吗?”门外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屋外的守夜太监。 居室门口的两个守夜人从听到屋里的大叫声,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因徐世新以前洞房时,动静都挺大的,有各种声音:鞭子声、哭声、骂声,不一而足。 所以两人没敢贸然进去,担心被责罚,而是在外面静听了一会儿,随后隐约听见许世新的叫骂声,再然后竟像是有打斗的声音,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其中一人便在门外大声喊了一嗓子。 乔婉儿再如何慌乱,再如何惊奇于眼前所见,听到门外的喊声后,第一反应就是对着“福枝”做了一个“快跑”的口型。 “福枝”会意后真就很听话,松开手里的尸体,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第14章 午时三刻 季玶亲自出手干掉徐世新,完全不在最初的谋划之中,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刀杀人,而非“操”刀杀人——只要自己不动手,无论乔婉儿有没有成功干掉徐世新,都与他无关,便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没能扮演好一只缩头乌龟,越俎代庖地出了手。 因他的行动是临时起意,谋划得十分仓促,所以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不在预料之中,如履薄冰……若是出现什么纰漏,不仅可能殃及自身安危,更有可能破坏光复军的全盘计划。 所以,在结案之前,他派陆乙传令给代号为“西门”的暗桩,密切关注案情的进展,以防不测。 好在还算是有惊无险——他杀了徐世新后成功逃脱,乔婉儿当了替罪羊,并守口如瓶地没有把他交代出来,慎刑司里那一堆废物也没察觉出女子有帮凶,他最终能全身而退了。 至于为什么会亲自上阵杀敌,从幕后到了台前,季玶回想起来,怎么觉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像是被一股什么莫名的力量给驱使的——是了,李淑秀的那只银镯子才是罪魁祸首,那镯子上定是附了她的冤魂。因曾将那镯子放于内襟口袋里,便被冤魂缠上了,非逼着自己替她报仇雪恨不可。 不仅托了那样一个梦,提醒她乔婉儿行刺必定失利,是去白白送死的,竟还在他不以为然之后,让大活人来提醒他——创造机会让他偷听到那两个内班太监的谈话……就像是冥冥之中要提醒他些什么一样,最终导致他做出了那般冒险的举动。 那日,季玶修剪完树枝回去后,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那状态跟早晨刚刚梦醒后如出一辙,白天做的各种平复心绪的努力全都泡了汤。 晚饭后,大太监为罚他这一天的神思不属,派他一个人去草肥厩翻肥,说是要让他被臭气好好熏一熏,看看能不能清醒点。 季玶欣然领命。 他在草肥厩旁只做了短暂的停留——摆放了些工具,制造了一个“有人正在此地劳作,但不知何故临时走开了”的现场,然后祭出一身轻功,飞檐走壁地溜号去了内廷署后宅。 内停署的布局他曾经踩过点,知道总管太监徐世新的居所位于何处,他潜进徐世新居处时,屋内是空无一人的,于是就藏身于床底下准备“闹洞房”。 后来,乔婉儿和徐世新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在床底下听了个真真切切,便在关键时刻从床底下钻出来英雄救美。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这还要感谢乔婉儿,守夜的两个太监发现不对劲后,最终破门而入,与此同时,季玶闪身在了床帐后面。 乔婉儿不知道“福枝”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出去,只看到他快速地闪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好像是隐在了床帐后,那身形快得让她感觉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这杀人杀得快,逃命也逃得挺快的。 当看到守夜的太监进屋后,乔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吸引住来人的注意,尽量不让他们察觉到屋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于是就挥舞着剪刀不让那两人靠近,且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我扎死这个老混蛋了!呜呜呜!我终于报仇了!哈哈哈!” 她本就一身一脸的血,打斗中发髻也被扯散,披头散发的,妥妥的一个索命女鬼的形象。 进来的两人看到这样一番情景,顿时都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是费了半天劲儿把那个“女鬼”控制住,再去检查躺尸在血泊之中的徐世新……已是没了一丝生气。 随后其中一个人在屋里看着,另一人跑出去敲锣,报警给打更的护卫。 季玶趁着那一团混乱,悄无声息地从床帐后的一扇后窗翻了出去——他入室时也是从这扇窗翻进来的,这扇后窗窗户洞非常小,一般人是钻不进来的,像乔婉儿这样娇小的女子都很难挤进来,但季玶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练过缩骨功的,可以将整个身体缩成常人达不到的尺寸。他进屋前还特意清理了下鞋底的粉尘,以免留下什么痕迹。 季玶逃回去得很顺利,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听到报警声赶来的羽林护卫和沿途打更的护卫。因为都以为徐世新是色令智昏后,被一个怨怒交加的女子有预谋地捅死的,所以羽林军抓了乔婉儿后,并没有传搜捕令。 季玶逃回园艺局的草肥厩后,心有余悸地继续干起了翻肥的活。 * 自从听陆乙说慎刑司已经结案后,季玶总算是能高枕无忧地睡觉了,但今日他却醒得异常早,虽然这一回并非是被噩梦惊醒,但从头到脚却弥散着与那日噩梦后相似的不安。 他不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时,大概是想明白了原因——今日是乔婉儿要被问斩的日子,就算她不是他真正的对食之人,那也算是个帮他除掉宿敌的忠义吧,且是个名副其实的忠义……义无反顾地要上阵杀敌,还帮自己顶了罪责。 这样一个人今日就要英勇就义,他的不安自然是缘于对其英雄气短的万般遗憾。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她去赴死牺牲。 也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注1]若自己将来真能有幸夺回皇权,便就封她个忠烈夫人吧! 一大早,季玶主动领了去草肥厩翻肥的任务,因为他希望自己今天被臭气好好熏熏,不是熏得清醒,而是熏得迷糊些。好让他不要总是想起乔婉儿今天要被斩首这件事儿——他虽努力地想要忽略此事,但头脑中却总是会时不时地又刻意想起此事。 季玶把上次翻好的草肥全部又翻晒了一遍,然后堆进十几只草筐里,干完这些活后,他估摸着应是快到午时三刻了,也就是那个女子要被问斩的时间……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乔婉儿。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是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要用午膳了,但今天却一点也不饿,可能是因为被那些肥料熏得没了一丝胃口。 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此处去“觅食”,而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原地发起了呆……他希望“午时三刻”快点过去。 然而,那短促的瞬间竟让他感觉有些漫长,给了他一种时间好像是静止在那一刻走不下去的错觉。 最终,他估摸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刻应是过去了,于是便走出草肥厩,在门口换下工装,洗干净手,准备回居处去吃几个馕饼,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有人推木车的声音。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人正推着木舆子走来,推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乙——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翻肥,便就领了搬运草肥的任务,特意过来的。 “主公!主公!”陆乙看到季玶后,像是有些激动,将手中的推车往旁边一撂,便快步走了过去,说话声音如他的脚步一般湍急。 “陆乙,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要再叫我主公了,唤我福枝或福枝兄弟便是,免得不小心被什么人听了去,于你于我都是不利的!”季玶看到陆乙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大概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他心目中的女英雄已经被问斩了,多么多么遗憾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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