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太久,只模糊记得,是个亲切英俊的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像春日里的暖阳。 那时,他已经与长姐结为夫妻。 二人依偎着站在白梅树下,冲她盈盈微笑。 那幅画面深深留在了年幼的她心中。 她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憧憬,便是从那一刻萌芽。 可是后来…… “娘娘别想了,那件事,不是您的过错。” 淮筝跪在皇后身畔,掌心盖在皇后弱白的手背上,宽慰道。 “娘娘已经足够勇敢,从那些苦难之中,走出来了。” 她真的,走出来了吗? 卿柔枝自问,却没有答案。 她抬眸,历代帝王龙驭宾天之前,顾命大臣,众妃嫔都要跪候在外。 临淄王进去了将近一个时辰,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连一句口谕都无。 卿柔枝有些不安,“兰绝……兰大人回来了吗?” 吐出那个名字,仍有轻颤掠过心头,脑海中出现一道身影,那个如玉如琢,兰花般高雅清贵的君子。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也许,她能获得如长姐一般的爱情。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淮筝道:“兰大人三日前便动身,正快马加鞭赶来。算算时辰,也该抵达了罢。”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 “微臣兰绝,参见皇后娘娘。” 声若凤鸣,皎若清月。 公子兰绝。 卿柔枝用力握住淮筝的手,缓缓抬眼,与往常无异,满是皇后对臣子该有的客套与疏离: “兰大人不必多礼。” 兰绝白衣染尘,一进宫便直奔陛下寝殿,一丝不苟的墨发有些凌乱,看上去风尘仆仆,可周身那股兰花香缭绕不散。 一双乌眸沉静,越过皇后望向紧闭的宫室,开口便是低沉一句,“陛下,可是将实情与娘娘说了?” 卿柔枝微怔。 她以为他会询问陛下的病情。 “东宫。”他言简意赅。 他竟然也知,太子还活着……是了,她猛地想起,兰绝曾被认命为钦差大臣,御赐尚方宝剑,行先斩后奏之权,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却无缘无故,在三个月前被陛下调离宛京,紧接着太子失踪的消息便传来,实在是巧合得不可思议…… 难道说一切,陛下早有先知吗? 故意调走兰绝,是想在病入骨髓,无力回天之际,再为他最心爱的太子,谋划些什么吗…… 卿柔枝隐隐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庞大的迷局。 那么,兰绝回来,除了来见陛下最后一面…… 卿柔枝立刻想到了那枚兵符。 询问的话到嘴边,又立刻止住,她余光瞥到隐隐有人往这张望,显然,在密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偌大宫禁,全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卿柔枝便佯装拭泪,对身旁宫女哀声道:“算算日子,坤宁宫后院的白梅,想来全都开了吧,淮筝,你去折三枝过来,本宫要献给陛下。” 兰绝闻言一怔,看着淮筝离开,又不动声色地回眸望来。 视线相接,卿柔枝便知,聪慧如兰二公子,已然明了她的意思。 “母后。”冰冷的男声蓦然响起。 她转头,只见褚妄高大的身影立在台阶上,不知往这里看了多久。 浅浅吸了口气,卿柔枝上前一步,“本宫要见陛下。” 褚妄却扬袖拦住,玉面含笑:“要让您失望了。父皇并不想见您。” 卿柔枝震住。 她可是皇后,天子之妻,陛下弥留之际,怎会将她拒之门外? “兰大人,久违。”褚妄却径直望向她身侧,淡淡道。 “微臣见过临淄王。” 兰绝冲他行礼,身形优美如鹤,不卑不亢。 他出身簪缨贵族,自幼任太子伴读,时常与太子一同在凌烟阁进学,满腹经纶,惊才绝艳,十七便高中探花。 比起褚妄略显凌厉的锋芒,他更加从容内敛,温润如玉。 褚妄居高临下,凝睇此人。 卿柔枝一直知道,他对他的皇兄,也就是太子深恶痛绝,自然厌恶一切与他相似之人。 而兰绝,恰恰与太子是至交好友,与太子一般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的视线落在兰绝身上太久,久到卿柔枝的心脏微微抽搐,忍不住想要开口。 褚妄却脚步一转,让了个身位。 “请吧。兰大人。” 他言语颇为客气,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派头,却让卿柔枝愈发不安,一双明眸望向御前太监高覆水,对方却一脸为难:“陛下确实只传唤了兰大人一人,还请娘娘恕罪。” 卿柔枝便知如今,唯有褚妄才能让她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谁知对方目不斜视,擦过她大步而去。 卿柔枝不得已追了上去:“陛下当真没有任何话,留给我吗?” 褚妄回眸看来,他右臂握于身前,指节分明,白皙颀长。 卿柔枝忽然想到熏风殿的情形,他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字写下退位诏书。喷洒在颈侧的呼吸滚烫而灼热,令人窒息的暧昧。 他们身旁,便是一株梅花树,风过,雪粒和花瓣簌簌落下,在地面一阵纷飞翻卷,恰如她紊乱不定的心跳。 褚妄瞧着她,缓慢勾唇,“母后可想知道,父皇方才,下了怎样的一道旨意。” 她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危险,微微蹙眉。 他反倒不回答了,只从袖口取出一物,“娘娘的手镯,别忘了。” 是那个被他摔断的手镯。 居然被修好了…… 不等她反应,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一只细腕,卿柔枝低头,只见那镯子用银环镀好了缺口,被他握着给她戴上,温润的白玉压着皮肤一点一点往腕骨处推去,压得一片雪肌泛起红痕。 直到将她,彻底套牢。 诡异的熟悉感传来,当年她褪下佛珠为他戴上时,不也正是如此吗! 她一悚直往回缩,却被他紧抓着不放,被他用力攥在掌心,指腹按压皮肤,疼痛与焦灼传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呼吸微急,一时间僵持不下。 “娘娘,东西取来了。” 是淮筝的声音。她来的正是时候。 青衣婢女弯腰撑开一把伞,穿过霏霏的雨雪疾行到她身边,卿柔枝顺势挣开褚妄的桎梏,慌不择路地躲进淮筝的伞下。 手心骤然一空,褚妄垂手,指腹微捻了下,一双凤眸掠过,见那宫女一手握着伞,一手却还抱着三根白梅枝条,枝上花团锦簇,冰清玉洁。 他不由得微哂: “父皇病重,母后还有这样的雅兴,倒是让儿臣很意外啊。” 卿柔枝呼吸一滞,冷静道,“陛下寝宫里的瓶梅,前几日枯死不少,也该换了。” “白梅忠贞,”褚妄点头,“确是父皇喜爱的玩意儿。” 说罢,他黑眸仍旧紧盯不放,好似在寻找其中暗藏的玄机。 卿柔枝忽道: “这把伞,送给殿下遮雪吧。” 她走上前去,把伞面轻轻往他身上一斜,挡住迎面吹来的风雪。男人高大的身影顿时叫薄薄的纸伞笼住。 褚妄注意力落回她的面容,久久不动,而她避开了他的视线,红唇微抿。 当真是明珠点绛唇,素肤若凝脂。 男人垂眸,从宽大的玄黑袍袖之间伸出了手,修长冷白的手指,缓缓握住伞柄,“父皇让儿臣,” 他慢条斯理,“殉了继后。” 卿柔枝心下骤空,同时也松了手去,却堪堪叫人裹在掌心,像是蓄谋已久。 她无措抬头,却跌进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雪天路滑,娘娘当心。” 指腹擦过柔嫩,他一脸莫名的笑意,握着伞便要离去。 卿柔枝浑身发冷地喊住他:“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哦?” “本王几次三番放过娘娘,已是仁慈,”他轻叹,好似极为惋惜,“可这次,是父皇要杀你。” 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本王早就让娘娘先下手为强,娘娘不肯听,又怪得了谁呢?” “娘娘勇气可嘉,曾经对着本王举起弓箭,如今,陛下要杀娘娘,娘娘可敢对陛下,刀剑相向?” 他似乎很在意,她曾向他举起弓箭这件事。 他抬步朝她靠近,白皙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边,帮她整理着微乱的发丝,语气低沉磁性,蛊惑着她坠入深渊,“儿臣可以帮您,不会有人发现。等到父皇的遗诏公之于众,一切就都晚了。做决定吧,娘娘。” 卿柔枝胸脯起伏不定,深呼吸,竭力让自己清醒。 “陛下,不会让我死。” 她的笃定,是因为虎符在她手中,是陛下亲手交给她的。 以她对陛下的了解,绝不会无缘无故要她的命。 她的退后,让褚妄的手落了空。他莫名安静了一瞬。 蓦地弯唇,冷冷一笑。 那把伞被他用力往地下一砸,顷刻间碎雪飞溅,伞骨支离,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说: 褚妄:夫妻情深,真是让本王好生感动啊
第20章 、君死 “你做什么?” 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她大惊失色。 “放肆,放开本宫!” 卿柔枝挣扎着,可他用的力气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大,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整个人被他大力地拽着朝前。 “殿下,请殿下手下留情!” 淮筝慌乱上前阻拦,却被褚妄一脚踹向心窝,整个人断线风筝般飞出,直直撞向白梅树,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晕死过去。 “淮筝! ” “不想她死,就闭嘴。”他眼眸冷戾。 她蓦地盯住他,死死咬住下唇。 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这一幕,看着大越的皇后,被她的继子,一路拽着,拽进太极宫中。 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 “褚岁寒,你简直混账!”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卿柔枝同时叱责出声。手腕一圈红痕肿.胀,她愤怒到了极点,泪水滴落不绝,嗓音微颤。 褚妄不言语,只抽出圣旨,甩到她脚下。 “现在,娘娘还敢笃定吗?” 卷轴在她脚边缓缓打开,看清那雪白帛书上的一字一句。 她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 “皇后娘娘?” 凤袍女子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兰绝立刻就发觉不对,快步上前,捡起那封圣旨,展开看罢,亦是大惊。 “陛下怎会……” 陛下生性敦厚仁爱,绝非残忍冷血之辈,怎会令皇后殉葬? 内帷,浓烈的药味袭来。 兰绝看着皇后缓缓起身,朝着内帷走去,她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但兰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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