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多时,伴随重物落地声,女子惊呼传来。 兰绝猛地一掀珠帘,只见地面一滩血迹浓艳,而皇后扶着陛下,柔弱的身躯勉力支撑着那身着龙袍的男子,眼眸含泪,戚戚朝他望来。 兰绝脸色大变。 “传太医!” 兰绝高声道,他迅速转身,在路过褚妄时,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卿柔枝抱着那具失去温度的躯体,指尖颤抖着从陛下的鼻尖离开,一瞬间,彻骨的冰冷,传遍四肢百骸。 她低着头,怔怔看着陛下深陷的,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眸。 再移向他染满鲜血的唇。 他死了。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这位温柔的、勤勉的帝王,天下人的君父,她的老师,她的夫君,她一生的依靠,在泰和七年的雪天,呼吸断绝,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褚妄长身玉立,手心静卧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冷漠地看着生父气绝。 仿佛死去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 不多时,兰绝带着太医赶来。 看清屋内情形,他眸光一凝。 而随兰绝走进的太医,浑身骤然酸软。 他跪倒在地,两股战战,惊骇至极。 只见距离龙床不远的地面上,赫然一条断裂的,黄色如意幡。 此物若断,君死有疑—— 在场之人,都得没命! 兰绝呼吸微急。 他对身后道:“你先退下。”太医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药箱离开。 而兰绝缓缓上前,挽起袖口,将陛下的身体扶到榻上。 他俯下身去,手腕整洁白净,为陛下认真细致,整理起了遗容。 从头至尾。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卿柔枝捏着帕子,跪于地面,一点点擦去那滩血迹。 滴答滴答。 泪水从眼眶跌落,冲开那一片血红。 …… 三更时分,坤宁宫。 后院白梅树下,白衣墨发的女子望着那一株繁茂的白梅,微微失神。 几步之外,兰绝双手敛于袖中,并未贸然出声。 那女子手中提了一盏宫灯,一阵风来,素白的裙裳荡起水波样的纹路,如有纤云绕袖,冷烟蔽月。 浑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兰绝想起初遇她时,她才十四。 还是无忧无虑的卿家二小姐。 一张粉面吟吟含笑,像枝头跳跃的春光。 卿柔枝终于觉察到了男子的出现,眼底飞快掠过什么,又低下眉去。 弯身缓缓一福,手中宫灯散发柔和的光,笼着如云似雾的裙角。 “兰大人。” 她问道,“大人这三个月并非西巡,而是,去了北边?” 兰绝道:“是,北方多荒漠和风烟,看不到宫里这般美景。” 他仰头,望着沉甸甸的花枝,下颌白净优美,似一弧月。 卿柔枝沉思。 既是去了北地,青州便是必经之地。而太子,恰恰是在青州失了踪迹。 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似乎知道她的困惑,兰绝摇了摇头。 “娘娘,还不到时机。” 自古成帝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临淄王,正是占尽了先机。 三个月前,陛下突然病重,朝政大权落于董晖之手,内乱不断。 恰在此时,临淄王与建陵王联手发难,集结数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浩浩荡荡直冲宛京而来,每一场翻身仗都打得极其漂亮。 病虎养精蓄锐,已然成了一只气吞河山的猛虎。 朝着大越君臣,伸出他锋利的爪牙。 无言沉默许久,终是卿柔枝先开口。 “兰大人可有,心愿?” “娘娘是指……” “一生,都不可企及的心愿。” 他难得沉默。 她却喃喃,“即便伴君多年,我还是很难,完全摸清陛下的想法。” 陛下他究竟有没有一刻,真的将她当成他的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过? 这样的问题,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问他了。 褚隐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与褚妄一样在皇子之中行九,性情却大相径庭。 作为丈夫,他是温柔儒雅的,但同时,帝王的冷血残酷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道让她殉葬的旨意,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陛下的字迹。 兰绝眸光微凝。 “微臣倒是觉得,陛下是在救娘娘。”夜风吹动他雪白的大袖,飘飘似一场梦,“娘娘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有那样做,娘娘才能有一线生机。” 卿柔枝一怔。 骤然从凄迷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按照褚妄的性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最喜欢的,便是逆天而为。 他绝不会,顺从陛下的遗愿! 而如今,虎符在她手中。 陛下那道旨意并不是想要她死,而是在打消,褚妄对她的怀疑。 她不禁想到那断裂的如意蟠…… 难道这,也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吗? 兰绝知道这一切吗?他之前与陛下独处过一段时间……看到那如意蟠时,他就没有怀疑过她吗? “兰大人,我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想要问大人。”卿柔枝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张,“你相信……相信我吗?”相信她并没有害陛下。 对上她的眸光,兰绝竟有片刻失神。很快恢复清明,他道: “微臣从未怀疑过娘娘。” 无论是七年前, 还是七年后。 她怔怔。 他轻声:“娘娘,可以答应微臣,一件事么?” 卿柔枝:“大人请讲。” 他指尖拈着一枚白梅花瓣,嗓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但求娘娘,无论遇到何事,都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千次万次地、毫不犹豫地挽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想必,这也是陛下所期望的。” 请你,活下去。 心头突然涌上钝痛。 如果这话,是在那时听见,该有多好。 卿柔枝真诚道: “多谢大人。” 男子一怔:“娘娘,不必对臣言谢……” 他眼眸微垂,情绪清浅: “永远都不必。” 兰绝走后,不断有风裹挟着清寒的梅香,扑向鼻尖。 混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丝缕不绝。 *** 卿柔枝心不在焉地慢慢走过芜廊,却在转过拐角时,猛地撞上一团混沌的暗影。 她骇极,手中宫灯一晃,唯恐是什么吃人的鬼怪。 她从小就害怕鬼神之说。 强定心神,借着昏黄的烛火,辨出对方的轮廓熟悉。她松了口气。 是褚妄。 他垂眼在那站着,侧脸英俊冷白,乍一看去竟比路边的雪还要冷。 “殿下……” 攥着宫灯的手微紧,她知道,这样的称谓,不会沿用太久。 他很快,就是大越的陛下了。 褚妄抬眸。 忽然朝她走来,手指一勾扯住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扯到身前。他弯腰,垂着眉眼,如狼一般在她肩颈处轻轻一嗅。 “娘娘身上的味道,与以往,有些不同。” 作者有话说: 狩猎开始
第21章 、妄念 那一瞬他们靠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到锁骨触感微凉,是他的鼻尖。 顿时无比震悚,急急往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疯了不成?! 这么一退,灯罩中本就微弱的光,竟就彻底熄灭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一步一步靠近,直到与她近在咫尺,呼吸也交缠在一起。 “娘娘可还记得,泰和三年的上元节。” 泰和三年? 卿柔枝眼神微微迷离。 他说的,是…… 那一夜,太极宫灯火通明,她为陛下献舞。 而九皇子则被父亲罚跪在丹墀下。 他的上衣被褪了干净。 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却也能窥见日后强大的体魄,修长的身体笔挺如剑,肌肉白皙紧实,腰线漂亮惊人。 当着宫中奴仆的面露出身体,这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却平静至极。 周围鄙夷不齿的眼神,完全无法干扰到他。 他抬眼,直直看向前方,看着那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跪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雪地里,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而他前方,那扇朱红色的门后,隐隐有泛着金色的光芒透出。 丝竹管弦,轻歌曼舞,金碧辉煌。 与他,泾渭分明。 少年挨着一道又一道,裹挟着君威的鞭笞,一声不吭,宛若一座感觉不到疼痛的雕塑。 这是尊贵的天子,大越的主人,为他打上的烙印。 独属于他这把刀的烙印。 他并不怨恨,他平静到甚至冷漠地接受了这份浩荡皇命,雷霆君恩。 忽然,殿门被缓缓打开。 一名女子从中走出,她削肩细腰,面容薄红。额头有汗,她以手帕拭去,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穿着单薄,但不知为何,褚妄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温暖。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一双冻僵的手,突然放进烧开的水里。 刚开始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渐渐地会觉得疼,而且会越来越疼,仿佛皮肉都要从骨架上掉下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 三十鞭,一个成年男子都捱不下来,这少年却硬生生挺了过去。 眸若孤狼,身如青松。 怎么压都压不弯似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一抿红唇,纤白的指按上肩膀。 缓慢褪下那件华美的外袍,只留一件素白舞裙,裹着窈窕的身姿。 那袭外袍被她簌簌展开,如同蝴蝶张开华美的翅膀,罩住了他赤.裸的身体。 将旁人或轻蔑,或怜悯的目光,彻底隔绝。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只尽职地传达陛下的旨意: “陛下有意为殿下选妃。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无孔不入的香气,在他因疼痛而有些昏沉的脑海里,硬生生地,凿出一线清明。香气缠绕着口鼻,让他瞬间生出一种,火烧火燎的饥饿之感。 而她秀眉微蹙,毫无警觉,俨然不知在一只饥肠辘辘的恶狼眼中,她已经,与一块肥美的血肉无异。 …… “承蒙当年您赠衣之恩,儿臣会晚点对卿家动手。”褚妄笑着,指尖一颗一颗捻动着黑色的佛珠,眼里情绪淡得不可捕捉,“先清理一些碍眼的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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