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洋洋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这品茶有什么可难的,一来嘛,品香气,觅茶间般若,可见山矣,一方茶席一知己,半梦情趣半幽居……” 圆通掏了掏耳朵,点点头:“老子这是六安瓜片!” “……” 沈芳本来想跟圆通多寒暄几句,再不留痕迹地谈起师父,跟长辈说话,有时候也要斗智斗勇,他们想瞒着你的事情,不旁敲侧击,容易几下就被糊弄打发了。 知道套话难,却没想到这么难,开场就失败。 “说吧,来问老衲什么事。” 沈芳开门见山:“我这有几封我师父的信,您老人家看看?” 圆通再次阖眼,手上不停地盘着珠子,沈芳把信凑到了他眼下,他摇摇头:“既是你师父写给你的信,让老衲看作甚,不看!” 沈芳心里急,“不看我给念给你听可好?”不等圆通拒绝,沈芳率先念道:“芳儿亲启,为师随船南下,漂泊数日,终才靠岸,想念徒儿提笔,不知芳儿近日过得可好,饮食得当否?为师托人给你带了几本医术,托圆通转赠,望尔等平安喜乐……” 圆通点头,声音无悲无喜:“唔,这不挺好的嘛,这个老东西,日子过得还挺自在!” 沈芳定定地看着圆通,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只可惜,圆通脸上并无悲戚的神色,反而能如常调侃。 沈芳忍不住心里松了口气。 可她还是问道:“师父的信是托你转交的,我给师父的回信也是托你转交的,可是师父的回信,从来不提我之前的疑问……” “舟车劳顿,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再者说了,这个信一来一回的,你说你的,他说他的,不是正好么。”圆通摊手解释说。 沈芳摇头“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了解师父,我上次去信,给他写了我最近的医德体会,你也知道,我师父是个医者仁心,于医学上有多痴迷,哪怕他吃着饭,我问他医学上的问题,他也定会放下碗筷为我细细答疑,我信去了许久,他如若收到了,又怎么会置若罔闻呢。” 圆通抬眼看了沈芳一眼,手指终是停顿了下,也只是一下。 竟然自顾自地念起了经了。 “大师,你说我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 圆通侧头看着她:“会不会什么?” 沈芳心里发慌,眼眶发辣,声音都在颤抖着:“会不会……旧疾发作了?” 圆通点点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 感情自己问了一堆,圆通这个老狐狸仍旧是什么也没说。 “大师!”沈芳真想上前摇晃他两下,可又不敢造次。 圆通把茶盏递给了沈芳,示意沈芳拿着,沈芳不明所以,随手端着,圆通又侧身拿起滚烫的茶壶,直接灌到了茶杯里,沈芳没提防,手上一烫,随手一松,茶盏掉到地下四分五裂。 沈芳一时间脑海翻涌,思绪翻飞,“大师这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是师父有难,如同这茶盏?还是疼痛让人放手?亦或是不如放手?” 圆通定定地看着沈芳,“老衲只想说四个字。” 沈芳心里咯噔一声,无可奉告?安然无恙?不为因果? 见见之时,见非所见,见犹离见,非见所及…… 沈芳脑海里不断响起各种话。 她抬眼看圆通,却见他老神在在,厚唇轻启:“摔碎,赔钱。”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故从生 沈芳属实是低估了圆通的难缠,她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平了也没从他口里套出来一句话。 说道最后,沈芳有些丧气,不免耷拉着脑袋。 圆通悲怜地看了沈芳一眼,念了句佛号,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施主,万般皆是因缘,聚散终有时。” 沈芳莫名地心里抽痛,眼泪刷地一下,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你是说……你是说……” 圆通缓声劝道:“世事无常,万物流转,人生之中,难免有得有失。来去皆有因缘,得失不由己意。缘来则来,无法抗拒;缘去即去,难以挽留……” 沈芳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大师,多年不见,大师微笑的时候,脸上也有了褶皱。 他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沈芳一颗心如坠深渊,她脑子里如同浆糊一片,嗡嗡作响,她直愣愣地站起身来,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门外的小沙弥见她状况不对,刚要上前劝解一番,不妨正对上住持的视线,见圆通缓缓摇头,方止住了脚步,欲言又止。 而这一切,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沈芳早已没办法顾及在意。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寺庙中转,漫无目的,殿外有一块空地,后来翻修建造了荷花池,此时荷花已败,整个池子都是凌乱的残叶,沈芳盯着这些荷叶半响,才再次转身,失了方向,物是人非。 可万佛寺的物都早已易了,更何况是人。 不知道转了多久,沈芳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座废弃的院子里,定睛一瞧,才发现正是幼时自己的院落。 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黑黢黢的门后,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茫然而又忐忑的从门里走出,仿佛看到她抬头问,你们大人,是不是都不太在意小孩子,都觉得有孩子是个麻烦事…… 那一袭白衣,衣袂飘飘,摸着她的头,慈爱地说道,乖,既入了我的门,便是我的人,从今以后,有师傅疼你…… 疼多久? 一辈子 沈芳脸上神情有些痴,嘴里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一辈子居然这么短,这么短…… 她想走到曾经的台阶坐下,却不妨脚下有颗石子,踉跄了下,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摔得很疼,她却只觉麻木,脑海里不禁想到若干年前的自己,仿佛也是突如其来地摔了一跤,那时候她委屈难过,嚎啕大哭的时候,也有个温和地声音问他,哭什么。 “师父,芳儿哭了,你快扶我起来啊,好疼啊……” 沈芳冰冷的脸贴在地面上,泪水沾了一脸的灰,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 远处不时传来咣,咣,咣的钟声。不知过了多久,沈芳慢慢坐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曾经的台阶上。 她抱膝而坐,呆呆地看着,幻想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明明这一切仿佛是昨日,却不想竟是一别经年。 沈芳枯坐许久,直到夜色阑珊,一阵阵的晚风吹着她,她脸上的泪早已风干,神情麻木,痴痴地望着月亮。 今天的月色极好,不会因为这个世上多一个人或者是少了一个人而明亮暗淡。 “施主,回吧。”不远处的小沙弥担忧地提醒着她,沈芳茫然惊醒,哦了一声,起身一个栽倒,便觉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师尊,她这样可如何是好,高热不退,是不是得请个大夫过来……” 圆通忧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能医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小沙弥似懂非懂,问道:“这个施主看起来岁数不大,竟然得了不治之症吗?”寻常医者都治不了? 圆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旁的青年僧人叹息道:“沈芳这个丫头,小的时候就古灵精怪,那时候她亲人都不在身边,在寺里上蹿下跳的,谁都不服,后来拜到神医门下,多年未见,再见的时候,性子温婉了很多,寺里上下都觉得神奇,也不知道神医给她吃了什么药,能让她心悦诚服,泼猴还是得高人镇压,唉,可往往这样的人才最是自苦……” 圆通点点头,转动着手中的念珠,不疾不徐地念着经文。 沈芳沉睡着,头上满头大汗,她梦里回到了神医谷,她正在侍弄草药,师父缓缓走来,他逆着光,身着深蓝色长袍。 沈芳心里格外难过,初见时,师父爱着白衣,她以给师父洗衣为由拜入他门下,可入了门,师父渐渐却不再穿白衣了。 明知是梦,沈芳却迟迟不愿意醒来,她走的时候,都没有好好跟师父道别,当时师父眼里的不舍,她居然系数忽略了。 本以为是小别,却不曾想,竟可能是永别。 “师父,你真的不在了吗?”沈芳抬头问道。 神医勾起嘴角,仍旧是慈祥地看着她,眼神温柔慈爱。轻轻摇了摇头。 师父也不说话,只是走到了她身边,弯腰接过了她手中的水舀子,默不作声地给草药浇着水。 阳光撒在他的身上,脸上,他的皮肤是苍白的,犹如画中仙。 “师父,您跟芳儿说句话吧,哪怕是骂我……”沈芳祈求道。 程君楼仍旧是慈爱地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沈芳闭上眼睛问道:“您是——故去了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程君楼闻言,摇了摇头,手却朝着沈芳伸了过来—— 沈芳脸上便是一怔,程君楼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帮她缕了下被风吹散的乱发。 沈芳心中先是感动,不多会儿却又酸楚无比。 无他,幼时师父还会亲昵地贴贴她的脸,给她梳头,帮她洗脚,在她顽皮的时候,无奈地刮她鼻头。 可当她渐渐长大,师父早已不会亲昵的帮她挽发了。 沈芳心中澄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师父肯定还活着!” 这么一想,沈芳忽得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光线骤亮,已是晌午。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沈芳看着黏在身上的衣服,径自下地,听到屋里声响,小沙弥连忙推开门:“施主,您醒了?您……” 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觉得眼前一个身影闪过,哪里还有沈芳的踪迹。 沈芳出了门就直奔马槽,连告别都没顾得上,上马便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前,僧人担忧地问道:“会不会有事?她身体才痊愈。” 圆通摇头叹息道:“随她去吧。” 沈芳快马加鞭,饿了就采几个野果充饥,继续赶路,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到了神医谷。 “我到家了,师父,我回来了。”披头散发的沈芳站在谷前,阵法犹在,守阵之人早已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沈芳驾轻就熟地入了谷,她这一去就是数月,明明才是数月,神医谷却仿佛被遗弃的孩子一般,原本的药圃,荒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打理。 如果师父是有计划的远行,谷里应该都会好好安排。 除非,是他顾不上了。 沈芳推门进屋,呛了一脸的灰尘,屋子里结满了蜘蛛网,沈芳自顾自地在师父房间翻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又回到自己房间,推门一看,呆立当场。 自己的房间相比于师父的房间,干净了许多,显然,有人不时地过来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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