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锦鲤是管家才放到湖里的,虽然活泼,但很认生,人一往旁边凑就吓跑了,沉入水底不出来。然而此时此刻, 那群怕人的锦鲤竟聚集在一起,争相露出水面, 既不四处躲闪, 也不沉入水中, 甚是反常。 谢浔拧了拧眉,缓步走到了裴玄霜身边,他一靠近,那些锦鲤立刻散开了。 然而没一会儿,那些散去的锦鲤又游了回来,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裴玄霜的一侧,不停地摇头弄尾。 裴玄霜静静地望着那群鱼,仿若觉察不到谢浔的存在。 谢浔却大惊失色。 他目光锋利地扫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忽地抬起头,去看空中飞过的喜鹊,栖在树梢上的麻雀,甚至连脚边爬过的蚂蚁都瞧了几眼。 裴玄霜的邪性本事,他可是见识过的。 她既指挥得了飞鸟,是否也能操纵鱼虫? 谢浔盯着裴玄霜那张冰冷疏离且难以捉摸的侧脸,心头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思忖间,下人已经架起了华盖,放好了桌椅,摆上了新鲜的瓜果点心与茶水。 谢浔面色幽沉地望住裴玄霜,柔声道:“玄霜,石头太凉,过来坐着说话吧。” 裴玄霜默了片刻,这才在秋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在了谢浔对面。 他二人一人白衣胜雪,粉黛不施清丽无双,一人玄袍华贵,不怒自威玉质金相,只是静静地端坐于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的两侧,便是仪态万千,风韵无限,衬得一园子姹紫嫣红的娇花都没了颜色。 裴玄霜虽叫住了谢浔和蓝枫,此刻却是一言不发,见秋月端上了一碟子栗子酥,下意识地拿起来了一颗,左右看了看后轻轻咬了一口。 是她熟悉的味道,可惜没有孙婉心亲手所做的栗子酥香。 每年秋天栗子成熟的时候,孙婉心都会做栗子酥,每次做好了栗子酥,都是送到她屋里,让她先吃的。 裴玄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兄弟姐妹,如果有,她与他们之间的感情,大抵就像她与孙婉心一般吧。 如此想着,裴玄霜便又拿起一颗栗子酥吃了。 她这厢怅然若失地吃着栗子酥回忆旧事,谢浔这边却在心里打起了鼓,默默猜测着裴玄霜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不仅主动出言留下了他,还当着他的面吃了他命下人端上来的点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浔若有所思地端起了茶盏,顿了片刻后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裴玄霜,道:“栗子酥干噎,喝些茶顺顺吧。” 裴玄霜看也没看那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目光朝前坐着。 谢浔吐了口浊气,自己儿把茶喝了。 裴玄霜熟视无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枫道:“你佩着剑,是懂剑术的吧?” 蓝枫本就为裴玄霜莫名其妙留下自己而惴惴不安着,见她终于发难,双手一拱道:“是,奴才自幼习武,颇通剑术。” 裴玄霜点点头,便又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蓝枫便不敢轻举妄动,谢浔在一旁洞若观火,已然猜出自己的贴身侍卫只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裴医女,有趣的是,她似乎深谙拿捏人心之术,明明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却又故弄玄虚语焉不详,叫人心中七上八下的好不消停。 谢浔暗自含笑,玄袖一挥命道:“裴姨娘对你的剑感兴趣,你便舞一套剑术来看看。” “奴才领命。”蓝枫二话不说,拔|出佩剑施展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 裴玄霜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谢浔侧头瞧着裴玄霜,却瞧不出那双清澈的褐眸里藏着什么情绪。她似乎在看蓝枫舞剑,又像是在看别处,若即若离,流云般飘忽难定。 他默默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示意蓝枫停止舞剑。 蓝枫立刻收势,恭恭敬敬地朝着二人躬了躬身。 “不错。”谢浔赞道,“你的剑术越发精进了。” 夸完蓝枫,谢浔话音一转问裴玄霜:“你觉得如何?” 裴玄霜便目光定定地盯着蓝枫的脸看。蓝枫样貌俊俏,又是谢浔的贴身侍卫,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一向㥋蒊是被人看惯了的,毫不畏惧他人的目光,然而眼下他却被裴玄霜那双清冷冷的眼睛盯得掌心出汗,心口发慌,尤其她的身边还坐着他的主子,谢浔。 “给我看看你的剑。”少倾,裴玄霜淡淡地道。 蓝枫皱了皱眉,又去看谢浔,谢浔挥了下手:“把剑拿给她看。” 无奈,蓝枫只得将佩剑交给了裴玄霜。 裴玄霜“噌”地抽出剑,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她看剑,谢浔看她。 剑身锋利银光流转,却不敌她眼中的三千寒星璀璨夺目。 谢浔盯着那双眸子正在出神,裴玄霜猝然之间伸出手,用剑刺伤了蓝枫的手臂。 蓝枫反应纵快,却不得不顾及裴玄霜的身份,犹疑之际先机已失,被裴玄霜狠狠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伤口又深又长,好似一条染着血的鞭痕。 蓝枫按住伤口,惊异不定地后退三步,半跪在地。 谢浔长眸一觑,猛地转头瞪住了裴玄霜。 “你干什么?”他沉声道,“好端端的,你刺伤蓝枫做什么?” 裴玄霜扫了满脸忿色却不得不半跪在地向自己问罪的蓝枫,没事人似的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这把剑好不好用。” 说完,她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剑身朝内剑柄朝外递给蓝枫道:“剑还你。” 蓝枫面上乍青乍白,抬头看了看不声不响的谢浔,不敢起身。 谢浔直勾勾地看着手握长剑,面若寒冰的裴玄霜,只觉得心头瘙痒的很,又憋闷的很,一时间当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得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将她此刻的神貌印入脑中。 从前只当她是个清冷善良的医女,没想到她也有这般辣手无情的时候。 “蓝枫,你起身吧。”如此心猿意马地盯着裴玄霜看了许久后,谢浔道。 蓝枫这才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立在了谢浔的身后。 蓝枫起身后,裴玄霜立刻带着秋月离开了,从始至终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落在谢浔身上。 谢浔盯着那抹比寒冰还冷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抿了口茶,对蓝枫道:“你怎么惹到她了?” 蓝枫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平日里从不与裴姨娘来往,更没有得罪过她。” 谢浔闻言一哼,回过头来扫了蓝枫的手臂一眼道:“没得罪她刺你一剑做什么?” 蓝枫窒了一窒,停顿片刻后讪讪地道:“许是、许是奴婢打伤了孙婉心的缘故。” “孙婉心?”谢浔惑道。 “是。”蓝枫点了下头,“凌烟湖赏花当日,奴才教训过那个孙婉心……” “凌烟湖……”谢浔眼底忽地闪过一丝寒意,“你不是还在凌烟湖边打断了薄文兴的腿吗?如此说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薄文兴找你出气。” 说罢此话,谢浔的心情忽然十分烦躁起来。 “奴才也不敢断定裴医女是在为谁出头……”蓝枫目光闪了闪,“不过,孙婉心的伤,也在右手臂上,与裴姨娘刺伤奴才的位置分毫不差……” “是么?”谢浔笑笑,脸色瞬间又好了许多。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好了,你也别在这站着了,去找府医给你包扎包扎。另外告诉管家,把园子里的鱼鸟仙鹤什么的都弄走,除了厨房,督府内不准许出现任何活物,尤其是裴玄霜所居住的琅月轩,叫人一定给本侯看住了。 蓝枫一拱手:“是。” 谢浔屏左右,一个人踏进了琅月轩。 琅月轩中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听不到。谢浔信步走进卧房,一入门,便看到了珠帘身后那道婀娜的身影。 她盖着薄被侧躺在榻上,不知睡没睡着。 谢浔盯着那道倩影心头发涩,即便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着,依旧压低了声音问:“裴姨娘近日饮食如何,睡眠怎样?” 正在插花的秋月忙福了福身道:“回侯爷的话,主子先前总是睡不好,一晚上至多睡两个时辰,醒后就坐在床头看月亮,这两日睡得安稳了些,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坐在床头看月亮?”谢浔冷道,“她不好好睡觉,看月亮干什么?” “奴、奴婢也不知道……”秋月嗫喏地道,“大概,大概是侯爷不在的缘故吧……” 谢浔心头一动,冷硬的眼神便又缓和下了几分。 他朝裴玄霜望了望,再问:“她胃口可好?” 秋月揣度着谢浔的心思,谨慎地说:“主子一向吃的少,受伤之后又在忌口,吃的就更少了……” 一听裴玄霜不怎么吃东西,谢浔的脸又耷拉了下来:“便是忌口,也该为了身子多吃一些,补养补养,万鹤楼日日送来的雍州菜不合她口味吧?” 秋月面露苦色,磕磕巴巴地道:“回、回侯爷的话,主子似乎不大喜欢吃雍州的菜肴,倒是胡饼啊,炙羊肉啊,鹿筋啊,吃的香一些。” 谢浔闻言一愣:“她爱吃这些东西?” “奴婢瞧着……是这样的。”秋月小声地道。 谢浔沉吟片刻,挥挥手命秋月退下了。 他微敛神色,走向床榻。 榻上的裴玄霜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雪白的玉雕,谢浔掀起衣摆坐在她身侧,嗓音低哑地道:“睡着了吗?” 便见那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好似被雀儿啄过的柳叶一样。 谢浔一哂,浅笑着盯着裴玄霜冷漠而迷人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忽而伸出手,抓住了裴玄霜搭在腰上的胳膊。 那节莲藕似的胳膊一僵,紧接着长睫掀开,装睡的人儿醒了过来。 “就知道你在装睡。”谢浔手掌下移,顺着光滑细腻的玉臂滑了下去,自然而然地与裴玄霜十指相握,“既然还醒着,为什么不理我?” 裴玄霜垂着眼眸顿了片刻,猛地将眼闭上。 谢浔轻嗤一声,拧住裴玄霜的手腕,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裴玄霜吃痛,转过身来瞪着谢浔:“你又想干什么?” “终于肯说话了?”他逼近裴玄霜,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双幽冷的双眸,狞笑,“你划伤了我的的贴身侍卫,就这么一句话都不交代的睡觉去了?” “你想怎样?”裴玄霜冷着脸,“那一剑,我本应刺向你。” 谢浔粲然一笑,不羁道:“刺向我?我若死了,临死前,定会下令让你给我陪葬。” 说着,谢浔猛然间将手伸到了被子里去。 裴玄霜扭着身子躲闪起来,边躲边骂:“谢浔!你无耻!” 谢浔占了些便宜便将手拿了出来,依旧攥着裴玄霜的手腕道:“说,你是为了孙婉心,还是为了薄文兴?想好了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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