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国都下雪了,想来北夷的雪更大。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故乡的雪了。 幼时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从她脑海中闪过,每一次都叫她心如刀割,可她偏偏忍不住去想,仿佛唯有这样,她才能清楚的活着,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谁。 大雪越来越急,渐渐迷了裴玄霜的眼,她隐隐有些晕眩,缓缓低下头,想着去草席上坐坐,不想,却意外见到了一抹颀长霸气的身影。 那人披着玄狐斗篷,衣帽上沾着雪花,也不知道在牢门外站了多久。 不必看清那人的脸,裴玄霜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便直直地看着他,却又像透光他的身子,看向了别的地方。 “在天牢里关了半月,感觉可好?”谢浔浓黑的眼眸望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不施粉黛,纤瘦凉薄的人儿,“呆够了吗?呆够了,便和我回家。” 裴玄霜心头发木,眼神亦是空洞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生动逼人得很:“家?我的家早就被你毁了,你忘了吗?” 谢浔沉默了片刻,一抬手,命人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紧闭着的牢门缓缓打开,谢浔背着手走了进来,在一众随从的注视下来到裴玄霜面前。 “看我活着走到你面前,是不是很失望?”他浅笑着问道。 裴玄霜不加掩饰地道:“是。” 谢浔低头嗤笑,上前一步,喑哑着问:“你可知?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裴玄霜不避不躲:“知道。” 谢浔认命般重重点了下头。 “还好,虽然你对我恨之入骨,却能坦诚相待,如此,我便很满足。” 裴玄霜不作声。 谢浔目光深深地凝望了裴玄霜许久,终是抬起手来,摸了摸那张没有表情地脸。 裴玄霜没有反应地由着他动作。 “来人。”稍稍触碰后的谢浔心满意足,他垂下手,从容不迫地下令,“给王妃披上斗篷,护王妃离开。”
第070章 坐胎 马车内的裴玄霜盯着镇北王府的牌匾久久回不过神。 短短半个月, 她由阶下囚变成了镇北王夫人,而谢浔,则轻轻松松地摆脱了四面楚歌的困境, 带领部下造反成功,将外甥推上皇位,自己当起了国舅爷镇北王。 她,当真是白忙乎了一场。 新府苑奢华富丽更盛, 裴玄霜却无力欣赏, 一路无精打采地进了谢浔给她准备的新院子, 忘忧阁。 忘忧阁内崭新得令人倍感生疏,唯有下人秋月和两株荼蘼花是裴玄霜所熟悉的, 不同于裴玄霜的冷漠, 秋月等新派来伺候裴玄霜的下人十分兴奋, 面上的笑意怎样都掩饰不住。 “王妃, 您回来了?”秋月闭口不说裴玄霜在天牢内关押了半月的事,只俏皮地问,“王妃一路辛苦, 要不要吃些差点, 早早休息下。” 说话间,谢浔走了进来,一种下人立刻起身,向谢浔行礼。 “奴才叩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下人们的叩拜声整齐划一, 激情昂扬,极其符合王府里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谢浔却如裴玄霜般心事重重, 郁郁寡欢, 随意摆了摆手, 让下人退下。 “等等。”眼看着下人们要离开,裴玄霜忽然下令,“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秋月下意识地看了谢浔一眼,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准备好了便退下。”谢浔盯着裴玄霜,“本王亲自伺候王妃洗澡。” 包括秋月在内的所有下人一愣,不敢置喙地匆匆离开。 裴玄霜闭上双眼,一脸麻木的冷漠。 浴桶内散发着花香,裴玄霜衣衫尽褪,缓缓滑入水中。 水雾氤氲缭绕,令人昏昏欲睡,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却清醒的很,因为,谢浔正一点点撩拨着水花,清洗着她的身体。 “你瘦了许多,这半月,日子不好过吧。”谢浔拿着木梳,温柔地梳理着裴玄霜的头发,“不是没想过把你救出来,只是当时到处都乱着,天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且又有我的人看守着,你必然不会出事。” 梳理好头发的谢浔轻轻从后面抱住裴玄霜,贴着她的耳朵道:“这半月来,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计划失败,失败与你天人永隔,玄霜,你一心想我死,可我却一心想和你白头到老,我们谁都不肯改变心意,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裴玄霜默不吭声地听着,只觉得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明明都是你算计好的,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故作可怜。”她冷冰冰地道,“你早就想反了,而我刚好递给你了一架梯子,一个行动的好时机,谢浔,你当真是无时不刻不在算计。” “我也是没有办法。”轻嗅在裴玄霜颈边,“谁让我的枕边人时时刻刻想要我的命呢。” 裴玄霜皱着眉避开:“你真恶心。” “是,我很恶心。”谢浔从水底握住裴玄霜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可我这颗待你的心是真的,玄霜,你什么时候才肯看一看,才肯接纳我?” “永远不会。”裴玄霜一脸决绝,“国仇家恨,永世不忘,谢浔,你别做梦了。” “永世不忘。”谢浔轻轻地笑着,“罢了,我们纠结这些干什么?与其为不可改变的事情浪费时间和感情,不如把握当下,逍遥快活。” 说罢,一把将裴玄霜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裴玄霜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由着谢浔折腾了整整一夜,浑浑噩噩地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一睁眼,便是看到了那张令她憎恶无比的脸,本就阴郁的心情越发雪上加霜。 “醒了?”守了裴玄霜一整夜的谢浔嗓音嘶哑地问,“身子可还乏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浔不问还好,一问,裴玄霜当真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她连忙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后撩起床幔,唤了秋月进来伺候。 这是在提督府时的规矩,每次与谢浔同房后,裴玄霜都会饮下一碗避子汤。 她喝避子汤时从来不避着谢浔,谢浔时而暴走,时而无言,更多的时候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裴玄霜,仿佛裴玄霜喝下去的不是避子汤,而是一个谜。 现下她将秋月唤来,自然也是要这碗避子汤的。 秋月应声而入,将汤药奉于裴玄霜。 “王妃,药来了。” 裴玄霜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药香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便扭头看了谢浔一眼,却见对方垂着眸,盯着莫名一处在走神。 裴玄霜默了默,接过药碗,浅浅抿了一口。 只一口,她便断定,这药里有古怪。 “你们给我换药了?”她将口中的汤药吐到手帕上,“这不是原来的避子汤,这是……” 她细细辨别了一些药方,一惊:“这是,坐胎药!” “王妃息怒!”不待裴玄霜发火,秋月已是跪在地上,“王妃,这,这确实是坐胎药,只是……” 秋月说着一顿,小心去看躺在榻上的谢浔。 “好了,退下吧。”谢浔没事人似的打发掉下人,继而轻轻握住裴玄霜的手,道,“玄霜,你听我说。” 震怒不已的裴玄霜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汤药泼在了谢浔的脸上。 尚未离开卧房的下人们见状一惊,齐齐跪在了地上,谢浔抹了把脸,暴喝:“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下人们骇怖不已,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偌大的卧房内,只能听到裴玄霜急促撩乱的呼吸声。 “谢浔,你好生无耻!”她指着谢浔的鼻子痛骂,“你当你能用这种卑鄙的伎俩瞒过我去?就算没察觉出你换药,坐了胎,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将肚子里的孽障除去,绝不生下他!” 故作平静听着裴玄霜的话的谢浔登时面色铁青。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玄霜,你可是疯了?”他蹭地坐起身,目光锋利如刀,“若怀了我的孩子便想方设法地打掉?你有没有想过,那也是你的孩子。” “我和你不会有孩子。”裴玄霜毅然决然,“别以为我还活着你便能为所欲为,我为什么还待在你身边,你心知肚明。” 谢浔自然自知杜明。 他望着裴玄霜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隐隐有绝望之意:“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哥哥留在这里,你在等着他复国成功,等着他带你回北夷。” 谢浔冷冷一笑:“只是你有所不知,事实上,你哥哥已然复国成功了,只是,他根本没有那么能力带你回去,一个残破不堪,苟延残喘的国家,自立已属勉强,何谈吞并他国。” 裴玄霜攥紧双拳:“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丑陋不堪,不值一提。” 谢浔冷笑着的脸一寸寸僵硬了下去。 “很好。”良久,他轻抚着裴玄霜的脸道,“你便永永远远的记恨着我,如此,我谢浔也算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 带着一身的怒气,谢浔入了皇宫,直接来到关押着李沛昭与徐福的宫殿中。 尘埃落定,失去皇位的李沛昭颓败不堪,宛若行将就木之人,不见往日半点威风。 谢浔负手而入,踩着一丝夕阳的余晖站在李沛昭面前。 李沛昭眯着双眼,迎着阳光看了过去:“谢侯爷,不,谢王爷,你来看朕了?” 他头发凌乱,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似有癫样。谢浔目光淡淡地从他面上扫了过去:“七殿下可是病糊涂了,如今的你只是一名阶下之囚,怎敢自称为朕。” 闻言,李沛昭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是……是我忘了。”他笑看着谢浔,“当年,是你一手将我推上皇位,现下,又是你亲手将我拉下皇位,我一生受你摆布,临死前,居然还要受你的侮辱。” “我原本是想让你禅位,放过你一马的,是你没完没了的折腾,将自己逼上绝路。”谢浔睨着同样颓丧,朽木般侍立在李沛昭身旁的徐福,“你与徐公公都做过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李沛昭齿尖溢出“咯咯咯”地冷笑:“什么秘密都瞒不过你,什么手段都赢不了你,我这个皇帝做的真是憋屈。”他眼神中带上一丝不甘,“只是谢王爷,你聪明一世,却也办了糊涂事。你娶北夷公主为妻,就不怕李沛桓记恨,与你生分了。” 谢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似在思索他的话。 李沛昭便向前爬了爬,加重语气,煞有介事地道:“你该不会忘了,宸妃便是死于北夷逆党之手吧?” 谢浔嗤笑。 “你知道的事,果真不少。”他俯身望着李沛昭的脸,“要我说,七皇子有功夫担心臣,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毕竟,你与你母妃的生死只在新帝的一念之间。” 李沛昭一顿,急忙拽住了谢浔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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