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微微一怔,心不可控制地凉了下去。 她会担心他是否能平安回来吗?不会的。她是北夷的公主, 她早就期盼着北夷复仇的这一天, 她希望他死。 心是痛的, 可谢浔还是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轻轻扣着桌面,淡道,“你一心盼着我死。” 裴玄霜未置可否,用木然的表情回复了谢浔。 谢浔默了默,道:“当初,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白十安离开,放了北夷奴,为的可不是今天这一仗。”他轻轻握了握裴玄霜的手,“我希望你平安,安心,若你兄长肯放下心中的执念,对你,对我,对两国百姓都是一件幸事。” 裴玄霜放空着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决,但她还是挣开了谢浔的手,起身走向了卧房。 谢浔盯着那抹冰冷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眼前一片萧索,方才离开了镇北王府。 这一去,便是刀光血影,你死我活。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煎熬。 虽有孙婉心时常带着孩子来作伴,可裴玄霜还是觉得度日如年,她期盼着战争的结束,兄长的胜利,和回到远方的家园。 但她心里明白,以北夷的国力,怕是赢不了这一仗。 这一点,她很快从孙婉心孩子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已经可以开口说话的小家伙本在院子里愉快的堆雪人,却忽然间放下了手中的雪团,跑到裴玄霜与孙婉心面前道:“娘,爹爹下月就回来了是吗?” 手中做着针线活的孙婉心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兀自出神的裴玄霜一眼,道:“是不是外面冷?冷就别玩雪了,进来暖暖吧。” “娘,你在说什么呀?”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家伙黏上孙婉心,“爹爹是不是要回来了?和伯伯一起回来,马上就回来,他们打仗打赢了!” “住口!”孙婉心赶忙捂住了孩子的嘴巴,“你一个小孩子,说什么打仗不打仗的。” 便招呼过奶娘:“把少爷带下去玩耍。” 奶娘匆忙带走了一心沉浸在父亲将要回来的喜悦中的孩子,孙婉心不自在的整了整衣袖,转脸看向裴玄霜。 裴玄霜端着一盏没了温度的茶,正垂着眼睛出神。 “玄霜。”孙婉心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裴玄霜沉默许久,缓缓抬起了头,问:“他们胜了?” 孙婉心一顿:“是……” 裴玄霜眼中的亮光迅速暗了下去:“这才过去多久,真是好迅速。” 孙婉心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作为蓝枫的妻子,她当然希望镇北军凯旋而归,可作为裴玄霜的朋友…… 她亦是知道裴玄霜在期待着什么。 “老天爷真是好残忍。”孙婉心感慨,“为何给了你这样的身世,又偏偏安排你和镇北王相遇,这、这不是故意折磨你们吗?” 裴玄霜对孙婉心的话无动于衷,一心只想着一件事,北夷败了,她兄长败了。 她失望的苦笑,一直在笑,原来人心痛失望到了极致,竟是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 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谢浔率镇北军凯旋而归。 当日,裴玄霜木头人似的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荼蘼花长出新的枝丫。 她在窗前站了一天,直至入宫面圣的谢浔回到王府,来到她身边,她都保持着这幅不喜不悲,不欢不怒的模样。 这数月来,无数次闯入谢浔脑海中的身影,便是这个模样。 忍着内心的激动与思念,他低声呼唤:“玄霜,我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裴玄霜没有任何反应。 褪下一身铠甲,浑身散发着淡淡沐浴香气的谢浔缓步走到裴玄霜近前,缓声安慰:“你放心,你哥哥安然无事,仍旧是北夷的王,你的家,仍在。” 闻言,裴玄霜目光一闪,却没有看谢浔,而是深深低下了头。 见她面有郁结之色,谢浔心乱做一团,他忍不住将裴玄霜抱入怀中,劝慰:“玄霜,你不要怪我。身为臣子,这一仗我必须要打,必须要赢,身为你的丈夫,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母族,不再让你流离失所。余生,我们相知相守,幸福度过……” 他闭起眼睛轻轻蹭着裴玄的额发,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颤动。 裴玄霜却是心如死灰。 身体和心都在发冷发硬,难受的舌根都在发挺,然而她身前的男人,却只想和她温存。 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想他死,只想杀了他?! 不应该啊,谢浔,他明明是那么聪明。 裴玄霜不懂,她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已经癫了,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在她希望落空的那一刹那。 她执着地推开了谢浔,离开了他的胸膛。 扬起头,四目相对,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双动人眼眸中的深情和怜爱。 可惜,这些她都不在乎。 “祝贺你。”她道,“谢浔,祝贺你。” 说完这句话,裴玄霜如残叶一片,落在了地上。 谢浔在裴玄霜榻边守了一天一夜,之后,裴玄霜苏醒了过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风光无限的镇北王,她是他唯一的宠妃,两个人只不过从提督府搬到了镇北王府,搬入了新的琅月轩,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都和原先一模一样。 数日过后,天气越发暖和,皇上在万华殿设宴,欢庆谢浔率镇北军凯旋。 谢浔本不愿裴玄霜一同前往,可裴玄霜却默默陪同,似乎并不在乎什么。谢浔便带着裴玄霜一同入宫,毕竟,他也希望裴玄霜能与李沛桓放下芥蒂,其乐融融。 毕竟,他们也是一家人啊。 席间热闹非凡,只是,这一切都与裴玄霜无关。 她静默地坐在谢浔身边,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奉承应酬,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虚幻的梦。 她不在这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舅父,朕敬你和王妃一杯。”忽然,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端起酒盏,对着下首的谢浔与裴玄霜展颜一笑,“请。” “多谢陛下。”谢浔便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悄然回眸看了看一旁的裴玄霜。 虽是参加宫宴,裴玄霜依旧打扮得如素雪一般,与华丽高贵的皇宫格格不入。见谢浔看了过来,裴玄霜方才意识到皇帝说了些什么,便缓缓端起了酒盏,看向高高在上的地方。 皇帝在笑,离得这么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什么,裴玄霜的心里莫名一紧,仿佛被一阵冰雨击打了心脏,浑身冷得厉害。 皇帝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裴玄霜手中的酒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谢浔立刻也饮下了杯中酒,裴玄霜愣神片刻,亦将酒水凑到了唇边。 那一瞬间,那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毒药的味道。 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却又随即松缓,只抬起了眼帘,淡淡地扫了皇上一眼。 “怎么了?”见裴玄霜表情微变,似有不适,谢浔立刻道,“是否此酒太烈,难以下咽?若如此,本王替你饮下便是。” 一边说,一边便要去接裴玄霜手中的酒盏。 眼角余光内的那抹威仪的黄色身影顿时紧张起来。 伸向她的大手越来越近,裴玄霜的心渐渐止息。 没有过多的思考,不待谢浔触碰到酒盏,裴玄霜便仰起头,将毒酒灌入肺腑。 仿佛荆棘入嗓,一路扯得喉管肺腑生疼,她偏是不动声色地忍下,继而对时时关注着自己的皇帝道了声:“多谢。” 皇帝眼眸一闪,虚笑两声:“王妃客气了。” 裴玄霜冷嗤,放下酒盏,摇摇晃晃便要起身。 皇帝给她下了极烈的毒药,她很快便会毒发身亡,只是,她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在谢浔面前。 “玄霜,你要去哪?” 谢浔伸手将裴玄霜拦下,觑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道:“你怎么了?为何看着这般憔悴?” 裴玄霜没有回答,撕心离肺的痛意从五脏六腑传来,漫向四肢百骸,她痛得发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玄霜!”谢浔大惊失色,慌忙将裴玄霜抱在怀中,“玄霜,你怎么了玄霜?” 他冲着身后的蓝枫大喊:“去!去叫太医!” 变故来得太快,将一众文武官员惊呆在地。 但大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比爱情复杂地望着目眦欲裂的谢浔。谢浔紧紧抱着裴玄霜,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带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都变了颜色。 “酒里有毒?”虽是不敢相信,但谢浔飞快想通了这个事实,“玄霜,你喝的酒里下了毒是不是?” 忍着彻骨的剧痛,裴玄霜凄然张口:“断肠散。”她含笑摇了摇头,“无药可救。” 谢浔双臂一颤。 心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血腥气翻涌至喉头,他颤巍巍地质问:“你既知道那酒里有断肠散,为何要喝?” 裴玄霜闻言一笑:“你说呢?” 谢浔面上一白,良久无言。 她还是想死。 还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她恨他。 “你不是恨我吗?”谢浔绝望咆哮,“你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喝了?啊?!” “你死不了的。”裴玄霜无比淡定地道,“他不让。” 谢浔一愣,缓缓转头看向李沛桓。 “桓儿,是你!” 李沛桓显然如坐针毡,双手紧攥着龙袍,面上倒是冰冷从容:“舅父,你别怪我。”他的表情不容置喙,“有她在,你永远糊涂着,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我忘了?”谢浔怒不可遏,“该给你的太平天下,我没有给你吗?” 李沛桓猛地攥紧龙椅:“舅父若真想给外甥一个太平天下,就不该让北夷败而未亡!”他抬手将奄奄一息的裴玄霜一指,“都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舅父,恕外甥留不得她!” “好……好……真是我的好外甥!” 谢浔咬牙冷笑,转过脸,一把抱起裴玄霜:“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裴玄霜不由得又呕出两口血:“不、不必了。”她软绵绵道,“我……愿意如此……” 谢浔浑身失力,险些跪在地上。 “你就舍得?”他不忍地问。 “舍得。”她残忍地答。 谢浔抱着裴玄霜愣了许久,直至从她嘴角渗出的血打湿了他的衣袖,方才跳上下属牵来的马匹,奔向太医院。 可惜,任马儿奔跑的如何快,裴玄霜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了硬了去,凉了去。 前往太医院的路格外漫长。 明明清风明月,星河灿烂,微风习习,可谢浔却觉得很冷,非常非常的冷。他的心绝望而悲戚着,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玄霜,你挺住,我一定会救你回来,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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