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对于身后的议论声置之不理,只专心致志的注意着水面,终于,一艘半新不旧的客船停靠在她们面前,裴玄霜二话不说,立刻拉着孙婉心上了船。 直至船客尽数登船,船身驶出码头,裴玄霜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好了好了,这下安全了。”孙婉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兴奋道,“你别说,我还真有点紧张,生怕那个谢侯爷忽然出现,把咱们两个抓回去。” 裴玄霜何尝不是在担心着这个问题,好在她和孙婉心已经顺利离开了。或许她心思太重了,她又不是什么天仙绝色,即便谢浔对她动了些别样的心思,未必就非她不可,志在必得,许是对方随意捉弄了她一番也说不定。 “应该没事了。”她安慰着孙婉心,也安慰着自己,“等咱们到了雍州,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孙婉心点了点头,垂了眼皮,沉思着道:“也不知那谢侯爷肯不肯收手,知道你离开京城后会不会动怒。听说,朝中和谢侯爷作对的人,下场都极为惨烈。” “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是他强人所难。”裴玄霜静静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目光比幽深的水底还要沉静,“我只想简单自由的活着,仅此而已。” 孙婉心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问道:“玄霜,你记起儿时的事了吗?” 裴玄霜摇了摇头。 孙婉心皱了眉:“那你这些年和你雍州的家人通过书信吗?” “没有。”裴玄霜情绪低落地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师……我的家人活没活着。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找人打听一下我家人的下落。” “噢。”孙婉心顿了顿后又问,“玄霜,你之前说,不愿意在和雍州的亲人联系了,怎么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裴玄霜眸光一闪,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原本是不愿意再回雍州的,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因为,她想要回她十岁前的记忆了。 无论那段回忆是什么,既然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就必须去接受,去面对。 正走着神,客船忽然停了下来。 驶离码头不过一炷香而已,船居然停了。 两人与周围的船客一同陷入迷茫,左顾右盼一番后纷纷起身质问:“船家,船怎么停了?” “船家,出什么事了?” 裴玄霜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掀起帷帽,举目朝前瞭望。目光的尽头,赫然停着三艘庞大气派的官船,官船周围另有数只小船,一字排开拦住了河道。 船家立在船头,双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观察了好一会儿后长长叹了口气:“唉,今个儿怕是走不成了,官府封了河道。”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端端的,官府为何关闭了河道。”孙婉心扯着嗓子问。 “这我哪知道啊。”船家佝偻着身子向大家解释,“看见没有,船官打出了红旗子,这就是封河道的意思。什么时候红旗子变成了绿旗子,船就能通行了。” 裴玄霜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听着船家的话,心凉了半截。 “船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孙婉心焦急地问。 船家道:“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他挥挥手招呼大家坐回在自己的位置上,“各位稍安勿躁吧,碰上了意外都得认倒霉。若回港不及时被上面怪罪,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间,客船已然调了头。 “玄霜,咱们该怎么办啊?”孙婉心瞬间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好不容易上了船,怎么还封锁河道了呢!真是够倒霉的!” 裴玄霜在孙婉心的抱怨声中一点点走向船头。 带着凉爽潮气的春风用力拉扯着她的帷帽裙摆,令她看起来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蝶,船家生怕她被风吹走,好心提醒道:“姑娘,这里风大,去船舱里坐坐吧。” “不必。”她盯着越来越近的码头,“我站在这里清醒清醒。” 随着一声湮没在水浪中的闷响,客船稳稳停靠在了岸边。 裴玄霜与孙婉心互相搀扶着走下了船,尚未离开码头,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下裴玄霜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浔的贴身侍卫蓝枫,蓝枫也不与裴玄霜客气,直接开口道:“主人在画舫等着裴医女,裴医女请随我来吧。” “玄霜……”孙婉心盯着面前英气逼人,锋芒毕露的侍卫一凛,“怎、怎么办?” 裴玄霜又气又恨,到底是她小瞧了自己还是高看了谢浔,她万般担忧却觉得不会发生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她隔着飘逸雪白的帷幔对蓝枫怒目而视,蓝枫由她瞪着,面上没有分毫变化。 明知道再一次被谢浔坏了好事,却依旧拿对方无可奈何。 可这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对方鱼肉。 “不好意思。”她漠然开口,“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拉着孙婉心便要走。 “裴医女急匆匆的要到哪里去啊。” 仓皇转身的一霎,一道凌冽如寒霜的声音灌入裴玄霜的耳中。 她一愣,刹那间浑身僵冷无比。万般不甘心地回头一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谢浔那张俊美无情的脸。 他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悠然站在木阶上,周围围着无数呆若木鸡的百姓,更有甚者甚至跪在了地上,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害怕的。 谢浔寒着一张脸,缓缓走向了裴玄霜,神情从容自若,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凶兽走向了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裴玄霜心都不跳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浔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掀去了她的帷帽。 雪白的帷帽飘落在地,裴玄霜尚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被谢浔捏住了脖子。 冰冷的大手深深浅浅地在她的耳下摩挲着,力量不大,却硌的她骨头生疼,碎裂般的疼,她不作声地盯着谢浔的眼,与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久久对视。 “急着去哪啊?”脖间的大手发出几声渗人的脆响,“说出来,本侯送你。” 作者有话说: 011 刺杀 旭日高升,烟波浩渺的广运河上,笼罩着大片大片的赤芒。 一艘垂幔挂彩,富丽精致的画舫破开水面,霸道地掀起层层涟漪,漫无目的地在河面上游逛着,随性而自在。 裴玄霜坐在画舫二层的包厢里,无言地望着东南方。 适才,她眼睁睁地看着封锁河面的官船停靠回岸,船官亮出绿旗,示意往来船只通行。她也看到载过她和孙婉心的客船驶离码头,重新扬帆起航,潇洒而去。 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然被谢浔逼至画舫,困在这座可移动的,装饰得极为奢靡的牢狱里。 她走,河道封锁;她回,河道解封,一切恢复正常。这其中的猫腻,便是她是个傻子也能想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再次着了谢浔的算计,裴玄霜当真是怒不可遏,她不明白,谢浔为什么就不能放她一马,还她一个清净。 “此处风景如画,裴医女无心赏景便罢了,怎地还神色凝重,皱眉不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青石酒案的另一端,一袭轻盈飘逸绛纱袍的谢浔执盏冷笑,面有怫悒。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指间散发出的吱咛声叫人毛骨悚然。 裴玄霜双眸放空,权当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谢浔盯着裴玄霜那张油盐不进,冷若冰霜的脸,冷嗤一声,撂下酒盏,猛地攥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他速度极快,饶是裴玄霜及时做出了反应,却仍旧被对方抓了过去,半个身子都倒在了酒案上,她冷着脸抬眸看他,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是现出浓浓的恨意。 “肯做出反应了?”谢浔盯着裴玄霜浅褐色的水眸狞笑,“本侯还以为你要在此坐枯禅,不喜不怒,直至海枯石烂。” 说完,猛地松开了裴玄霜的手。 裴玄霜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狼狈地撞在了半开着的窗牖上。她双手撑地,一点点调整坐姿,干脆坐在了窗牖前,临窗远望,再不理会那谢浔。 微风缓缓袭来,吹得那一头柔软的发丝上下浮动,轻薄的纱袖也乘着微风轻轻荡起,在纤细薄瘦的腰身上滚起层层涟漪。谢浔不加掩饰地在那软若无骨的纤腰上看了看,目光前移,来到那清冷雪白,不假辞色,灵秀脱俗却又带着几分魅色的女子,心旌荡漾。 “说罢,你着急离开京城,是想干什么去?” 谢浔的语气软下来几分,可目光依旧压迫冰冷。 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偏是不说话。 谢浔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倏然一笑,低头捏了捏眼角,带着几分嘲意道:“你要去雍州寻找你的亲人对吧。此事简单,本侯派人往雍州走一趟便是,你不必奔波劳苦的折腾,在京中等消息即可。” 裴玄霜闻言一怔。 眼底泛起几丝不安的情绪,却被她飞快压制了下去。她垂下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这是我的事,侯爷无须挂怀。” 说着矍然一愣,扭过头来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到雍州寻亲的事的?” 她只顾着生气了,竟忽视了如此严重的问题,她要去雍州的事只有孙家人知道,莫非,是孙家的人出卖了她? 思及此,裴玄霜不由打了个冷颤,心头似有什么东西碎开了,密密匝匝地泛着疼。 谢浔闻言只是笑了笑,倒了盏酒,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裴玄霜,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总办糊涂事。”他睨着裴玄霜,“你走的匆忙,不像寻亲,倒像逃难。本侯真的想弄清楚,你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 裴玄霜直视着谢浔的双眼,冷道:“民女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重要吗?只要侯爷不许,民女便什么都干不成。” 谢浔轻哂,撂下酒盏,轻轻摇了摇头:“你这话我可听不懂。” 裴玄霜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强忍着心头的怒意道:“侯爷当真听不懂吗?侯爷想让民女留在侯府为侯爷施针,民女便无法离开侯府;侯爷不愿薄监生帮民女的忙,民女便见不到薄监生;侯爷不准民女离开京城,民女即便登上了船,也会遭到官府阻挠,下船登岸。侯爷,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敢说不是你做的吗?” 她搅心捶胆地说完了这段话,说到最后时,几乎控制不住胸中的怒火,欲拍案而起。 她的愤怒呼之欲出,谢浔却无动于衷:“你这不什么都明白吗?”他眸色冷下几分,笑得似是而非,“既然明白,为何还要与本侯作对?” 裴玄霜一凛。 “侯爷觉得民女在与侯爷作对,民女何尝不觉得侯爷在刁难民女。”裴玄霜据理力争,苦口相求,“侯爷,民女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存在,实不配侯爷花费这么多心思。民女再次恳求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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