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惹人厌,也戳人心窝子的伤口,自己身上那点事儿阿蛮多少知道些,眼下说这话就好生没意思。 但眉儿也不得不承认,招不在烂,好用就行,那话确实是戳着她隐痛,让本在月牙泉被安抚的心绪又坠了下去。 “姐姐后日好走,我便不相送了。” 这话一说,两个小姑娘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阿蛮走的那日,为了避开她,也为了不让谢怀夕来烦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眉儿便去寻了谢一,一来是为了躲了烦扰,二来她手腕上的紫纹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心安,这莫名奇妙长在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得了谢师父说法她才能放下心来。 眉儿觉着谢一师父不若顾潇师父那般性子好相处,从住得地方也可窥见一斑,虽说这竹林小榭清幽雅致,可谢师父住的那处却是一楼镂空,二楼用来住了。像是不想沾染这世间的什么东西,孤傲的很。 其中缘由眉儿此刻不知,其实哪里是什么孤傲,不过是为三娘解毒,身子弱了,不能轻易沾了潮气,但凡雨天,谢一身子也是难以安生的。 这苦楚谢一不与旁人说道,旁人自然也就不知。 到了小榭石阶处,那门上题雅俗居,一楼整个格局都是铺设了垫子和矮桌子,眉儿往前两次见谢一都是在三娘常住的小榭,此回定睛瞧了,对这风格很是欢喜,心里冒出个念头,以后年岁大了,和沈祇能在这处烹茶饮酒也是一大乐事。 心绪稍收,眉儿便在一楼恭敬道明了来意,得了二楼得回应,才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那二楼格局和一楼又大为不相同,窗幔等很是沉重,不知用得是什么料子的,倒也透光,屋内檀香浓重,可见香炉香气痕迹悠悠荡荡。 一写意的山水屏风之后便是谢一的身影端坐,眉儿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模糊瞧见其身上像是披了一墨色大氅,眼下不过刚入秋不久,有那般冷吗? “寻我何事?” “叨扰师父,我就是想来问问我这胳膊上的紫纹。”眉儿认真道:“师父可否帮我看看,我师父是说没事儿,不过我想着我师父毕竟还是练武的,可能说错了也不一定。” “那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眉儿应了一声好,便动了步子,绕过屏风,一时惊诧。上回见着谢师父的时候,眉儿还记着他虽一头白发,但脸色很是红润,怎么这会儿披着大氅,唇色还那般的苍白。 “师父是哪里不康健了吗?” 谢一道:“紫纹何处,我看看。” 知晓这是他不让自己打听的意思,眉儿也乖,蹲坐之后便掀开了袖子。 谢一面不改色,对那紫纹像是一点也不稀奇,把脉之时眉儿感谢师父这手实在太凉,想了想还是没开口问。 “你身子甚是康健,不必忧虑这紫纹。”谢一收回手:“这紫纹本随着你成年,自然就消了,不过因着你如今修习《五蕴诀》,内功促发血脉,所以不见消逝。” “可我闭关运行内功之时,总是觉着这紫纹有反应。” “哦?细说说。” “就是我感觉这紫纹跟活的似的,我连着顺了,纹路颜色就深些,还好像长大了;我若停下,这紫纹便也没什么动静,而且有时候我还回感觉这纹路发烫。” 谢一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神讳莫如深,沉默几息道:“你若着实烦忧,倒也有个法子,可以让你这紫纹快些消失。” “啊?是什么?” “一活血化瘀的药丸子罢了,你每日早晚送服,一年之后,你这纹路也该消了。” “和我师父那药丸子可冲突?” 谢一摇头:“一起送服强身健体,利你习武。” 眉儿不疑有他,心下高兴,想着总算不用看这恼人的紫纹,得了药瓶子,便欢喜退了出去。 谢一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所思太愁,咳嗽两声,用帕子捂了,再放下,那帕子就有了血迹。 紫笙虫之毒霸道刁钻,中此毒者皆四十而亡,谢一当年发现这毒不像是毒,更像是一种寄生在人身上的活物,吸食走了宿主身上所有的精气之后宿主便会身亡。 便就此一直想着是不是能将此毒渡到他人身上,后头才明白血脉尚且不容,哪里是那么好渡毒的。 他当年若是早些想到这点,许是也不至于损了寿数,眼下自己时日无多,哪怕那么多灵丹妙药用着,最多也就能再撑个两年,不然许也是不用如此对眉儿下了猛药。 谢一侧头,看着通过窗幔折射进屋子的光影,那光影无法驱逐内心愧疚。 有时候想着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顺应了人意还是只想看着人沉溺悲苦之中,三月之时书信顾潇,道是找了差不多的药性的毒试了许久有了眉目,紫笙之毒可能有一解法可尝试,需用长吉引子将紫笙毒渡到另一同种此毒的人身上,以命换命。 长吉引子前脚被怀夕寻得,不过几月眉儿便出现,不是天意是什么。 可惜此法阴损,紫笙好似活物,年岁大的吃年岁小的,时日无多便也只能用药物催熟紫笙毒了,给眉儿那药不过也就催熟的更猛了些,到了一年时日,也能暂时让紫纹瞧不见。 不过也只是暂时瞧不见罢了。 谢一食指敲了敲桌子,眉儿与三娘,只能活一个,那必然是三娘。 又想到沈祇那孩子聪慧,比之怀夕更适合当了医者,自己将毕生所学传授其身,也算能赎些罪过吧。
第60章 、小王八蛋 眉儿在拿到药丸子之后, 都没和沈祇说,自己就回了山顶。 再次闭关,这回直到腊月都还没见到人影。 沈祇则在谢一教导之下, 越发繁忙, 识百草, 试百毒。谢怀夕有时候看到自己师父对待沈祇比自己还严厉都咂舌,那百毒倒也不至于亲自让沈祇试了吧,万一岀了岔子, 人真没了可如何是好。 谢怀夕不懂谢一之迫切,更不知谢一的身子已几近油尽灯枯, 至于谢一与顾潇对眉儿的算计, 就更不知。 他每日和沈祇一处,时日长了, 惊讶这厮之聪慧程度,不过半年有余,那药草认得都比自己多了。 也不想想,他每日睡着的时候, 沈祇便已起床去了药屋;他睡下的时候, 沈祇还在书房;便是偶有休憩, 他在床上躺着, 而沈祇则在山林之中遍认百草。 可以说除了和眉儿相处的时候, 沈祇都是一颗心铺在学医之上, 如此用功, 自然学得快。 恰逢今年暖冬,冬日的第一场雪直到腊月十八才下。 大雪纷飞, 雪花一片一片从天空落下,簌簌静静, 轻轻绵绵;竹林仍绿,花圃也有冬日之花凌寒而开,山林之中落叶铺地,带着灰色的萧索,溪水仍流,却透了刺骨的寒意;这万物似全力守着自己的生机,韬光养晦,蛰伏于冬界之中,只待时机成熟,再尽力绽放活力。 谢怀夕看了看站在小榭门前,束银冠,披墨狐大氅的人,视线聚焦在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之上,他的身影就模糊了,一时有些恍惚,谢怀夕便道:“这半年你长个子了,快和师父一般高了,你俩又瞧着一个调调,要不是我打小跟着师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师父私生子。” “离谱话。”沈祇拢了袖子,手炉的温度将整个身子都带的暖,他微微侧头,如被精心雕刻过的侧脸在雪景映衬之下有了高不可攀之感,声音因试百毒,比之以往更为低沉了一些,他又轻声道:“师父乃是室外高人,我怎可与师父相提并论。” 谢怀夕摆手:“何必妄自菲薄,师父也说了,假以时日,你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待师父教无可教之时,师弟想往何处高就?” “师兄你呢?”沈祇的声音因低沉而让人更觉难以亲近。 谢怀夕还是不大习惯沈祇这算是坏了的嗓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才道:“没想好,可能先给爹娘报仇吧。” 对于谢怀夕的往事,沈祇一次没问过,眼下也不打算问,便又沉默,看着竹林屋舍中间的那条路,看得眼睛都有些累的时候,才转身坐到了桌子旁。 谢怀夕手里拿着棋子儿,正自己与自己手谈,看沈祇面色清清淡淡,揶揄道:“算算日子,你这是多久没见眉儿了?” “重阳至今,三个月零五天。” “记得够清楚的啊。” 沈祇放下手炉,眉眼未抬,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年关之后,眉儿就要下山,我打算一道去了。” “师父不可能放你走的。” “为何?” “不知道,我感觉师父应该是想把自己所学统统传授给你,你想下山应当没那般容易应允。” “该也是不冲突的。” 谢怀夕笑:“师命难为,若师父不让你下山,你难不成还敢下去了?”见人不说话,谢怀夕加了句,“眉儿既要下山历练,离了你才算历练,你老跟着那算哪门子历练,你难不成还想拘着她一辈子不成?” “拘着她?” “怎么?你这还不算拘着?”谢怀夕摆着棋子儿:“你和眉儿从小一处,她都没自己在外头走过,就围着你转了,如今学了武功,也不算弱女子了,你总得让她自在些。” “我陪她一处有何不可。” 谢怀夕耸耸肩:“反正我是眉儿我肯定烦你。” 说者无心,听着的人却是将这话给记下了。 晚间儿用了饭食之后,沈祇破天荒的没去了书房,也不打算早早睡,打了把伞,提了个灯笼便岀了屋子。谢怀夕知道他这是想眉儿想狠了,也没管,自去了被窝。 雪还未停,积雪松软,雪的空隙处像是吞噬掉了山林的声音,周遭安静至极,只有那雪花的飘动让人觉着这世间还是活着的。月色寒凉,透过树木缝隙洒下,让人身子都渡了一层霜,沈祇有些冷,拢了拢大氅,看着灯笼的烛火微光晃动,心绪说不上来的就有些太过平静。 一月未见眉儿之时,他的思绪都快被她的身影占满。 两月未见眉儿之时,他就不得不承认眉儿应当是不想念他的,不然如何忍心这许久不见一面。 三月未见眉儿之时,他就觉着眉儿其实没了他也可以,时日再长些说不定都会把自己给忘了。 也许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不过少女的年少懵懂绮思,就误以为眉儿非他不可了。 那相思之心绪就逐渐从寝食难安,沉淀成了苦楚,吞进肚子里苦得他着实是不甘心,也不知道凭什么就他一人受着这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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