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桐特别在乎“林”字一样,仅仅一个“陈”字就引起了林老太太的滔天怒火。 “林家与陈家势不两立,既然你当哥哥的不管教,那就交给我了。” “但江吟不姓林。”林君越怕祖母迁怒江吟,挺身而出,主动维护道,“她同样不知情,求您别怪罪。” “她不姓林,可她母亲姓林。”林老太太重重地一拄拐杖,“她是林家养大的,与江家又何干了?” 林君越不敢言,只盼祖母尽快消气。 江吟插完香回过头来,林老太太投注在她身上的念想顷刻间化为泡影,那眉间散不去的三分凌厉正是她与林氏姐妹最大的区别,绝无可能认错。 “吟儿,过来。”林老太太唤道,“到祖母这里来,有事和你讲。” 林君越心下忐忑,江吟浑然不觉,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冷不冷?”林老太太望着这张秀美的面庞,顿生怜惜,命人拿来一件厚实的披风,亲手给她系上扣子。 “谢谢祖母。”江吟道:“您要说什么?我听着。” 林老太太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慢慢走近两座紧挨着的坟墓,轻轻抚摸着覆了一层霜雪的墓碑,半晌才缓缓道:“吟儿,我问你,你认不认自己是林家人?” 江吟一怔,谨慎地答道:“血脉相连,我当然认。” “不错。”林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和林家有深仇大恨的人,你交还是不交?” “因何结仇?”江吟追问道:“对方是何人?” “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之人。他花言巧语骗走了一位姑娘的芳心,却在之后另娶他人过门。那姑娘苦苦等待,到头来落得个虚弱而亡的下场。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恨?” “纵使和家仇无关,晚辈亦不会容忍。”江吟丝毫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好。”林老太太欣赏地鼓了两下掌。 林君越精神一振,已然是悟出了祖母如此问话的真谛。倘若他没猜错,那下一步就是——— “跪在你母亲坟前,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林老太太按着江吟的肩头,膝盖下是冰冷的雪地。林君越有心阻止,但架不住祖母投来的隐含威胁的眼神。 不愧是执掌林府多年不败的实权家主,在她面前,无人敢多嘴一句。 别发誓,别发誓,我求你了。 你知不知道,一旦在你母亲坟前发了誓,你就再无违背誓言的机会,你和陈梓也就再无任何瓜葛。 林君越掐着掌心,眼睁睁地看着江吟在祖母的意思下俯身一拜。 “小女江吟,在此立誓,往后必当忠于林家,视林氏所仇为己之恨,若言而无信,则自愿被逐出林家,永不复还。” 说罢,便三叩首。 一群飞鸟忽地急掠过头顶,寒风瑟瑟,吹动江吟的发梢。一方小小的坟墓,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称灯节,赏灯会足足持续五天,处处张灯结彩,交相辉映。 楚空青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盛大热闹的景象,因而沉浸其中,日日早出晚归,去猜花灯上的字谜。 这一日她猜谜归来,带给江吟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陈梓托我转告你,他要走了。” “走?”江吟放下手里的针线,“他去哪儿?” “我不清楚。”楚空青诚实地答道:“他约你黄昏后在桥头见一面,好像有话想对你说。” “他怎么一声不响,闹出这么大动静。”江吟黛眉轻蹙,“陈梓还是书院的学生,贸然弃学,轻率冒失,表哥居然放他走了?” 殊不知林君越天天盼望着陈梓打哪来回哪去,别在临安长留。所以陈梓一来辞行,他马上应允,巴不得这位爷立刻滚回京城。 月色清冷,桥下流水潺潺,人人都沉浸在一片欢欣祥和的气氛里,除了江吟。 她反复拈着一枝枯梅,黯然道:“咱们本是萍水相逢,陈公子就算不告而别也不打紧,这般隆重,倒使我受宠若惊了。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祝公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陈梓看出江吟故意拿话激他,遂将提着的灯盏放在桥身上,拱手而立。 “陈某此行不为名利,还望你多体谅。”他解开披风,卸下陪伴多年的匕首,连刀鞘一并交到江吟手中。 江吟忽然间被迫接过这样一件沉重的事物,措手不及,差点滑落。 “你还认得它吗?”陈梓笑道:“那一次,我险些拿它伤了你。” “毕生难忘。”江吟的表情有所缓和,或许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这是我小时候亲自锻造的匕首,刀鞘上刻了我的名字。那时力气小,做的恐怕不大好看。” 江吟依言去看,果然瞥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梓”字形刀痕,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白虎将军,是陈家每一代家主的统称。一旦接下这个看似威风凛凛的封号,就必须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月光照在江吟捧着的匕首上,冷气森森。 “陈家的下一代家主,是我。” 少年身姿挺拔,犹如青松,一举一动竟有着统领千军万马的势头。 周围的嘈杂与喧闹都被一瞬间抹去,少顷,江吟唇角一勾,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陈梓也畅快地笑了,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默契在他们之中静静流淌。 江吟欲把匕首还给陈梓,但他不接。 “你替我收着吧,留个纪念。” “那就等你凯旋再完璧归赵。”江吟俏皮地眨眨眼,“看,那边在放天灯呢。” 两人一齐仰头,只见夜空中亮着的是无数星星似的明灯,乘风飘向天际。 江吟望着冉冉上升的孔明灯,转头对陈梓道:“你听说过天灯的故事吗?传说只要在上面写满真挚的祝愿,放飞后就能实现,所以人们又叫它许愿灯,常作为祈福之用。” “可惜虚无缥缈。”陈梓道:“求天不如求己,我不信命。” “我也不信。”江吟轻声说:“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人所不能及,唯有依靠天命的。” “比如?” 江吟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祈福。 “恭祝将军逢凶化吉,战无不胜。”
第19章 陈梓耳根一红,躲开江吟含笑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父亲还是家主呢,这将军暂时轮不到我做,你别乱称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给人听了去,我就有口难辩了。”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 “假正经。”江吟一眼识破陈梓的伪装,“你日后继任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当上将军指日可待,至于白虎的赫赫威名嘛,你现在好像确实配不上。” 陈梓被拿捏住命脉,顿时语塞,想争辩又争不过,只好垂头丧气道:“在下自然比不上先贤,你又何必特意指出。” “是你先埋怨我不该唤你将军的,自然少不了一番奚落。” 江吟伶牙俐齿,陈梓本想揉揉她的脑袋,半路感觉不妥,换成碰碰她耳边垂落的发丝。 “我过两天就走,你不必来送。半年前我来临安时是一人一马,回程理应如此。” 他尽量保持平静,怕流露出一丝不舍。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江吟背过身,眼里泪光盈盈。 湖面上依稀传来拨弄琴弦的声响,江吟双手扶着桥的栏杆,向下望去。只见一艘艘装饰繁复的画船鱼贯而出,把漆黑的水面映照得一片光明。两排乐师立于船头,唱起了盛行一时的新制曲子。 以往乐坊的作品都以靡靡之音为主,宛若莺啼,婉转缱绻;许是世事变迁的缘故,此曲一改往日习气,在原有的琵琶与长笛上,融入了凄凉的胡琴,悲凉彻骨,悲歌慷慨,别有一番风味。 陈梓手指搭在扶栏上,跟随音律的顿挫轻轻打着拍子。 “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江吟重复了一遍词意,怅然道:“近年来,北狄屡犯我朝边境,有恃无恐,南阳一再退让,拒不开战,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君主畏战,小人献媚,主战派落于下风,求和派平步青云。若不是此次事态危急,必有一战,我或许还能在临安待个一年半载。”陈梓略显遗憾道:“来不及一赏江南的春光了。” “春光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赏,可如果北狄越江南下的话,纵使是杏花春雨、杨柳青青,也抵不过山河破碎之仇,国破家亡之恨。” 江吟说到一半忽然停了,担忧地看着陈梓。 “我心里实在是矛盾,既希望你尽快领兵收复失地,又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有去无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陈梓听闻她这一句情真意切的临别语,字字句句道尽了相思意,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他这一辈子,能得到心上人如此厚爱已是万幸,即使是最后一面又何妨。 “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陈梓把提着的灯递给她,“路上黑,你慢点走,我就不送了。” “你真的不想和我说什么吗?”江吟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似乎在期待他的回应。 陈梓狠狠心,催促道:“快去吧,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最终放弃了将那些提前背熟的、代表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一一念给江吟听,看她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然后对她承诺,等到来年的燕子掠过枝头,三月的春风吹过平湖时,大军定将班师回朝,得胜而归。 如果陈梓回不来了,那江吟就不必等了。 “好吧。”江吟说不清浮上心头的是一丝失望还是片刻犹豫,她闷闷地应了,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如果陈梓此刻提出要带她一起走,自己会答应吗?江吟扪心自问。 我会。 不仅仅是为了和他同生共死,更多的是不想拘泥于方寸之地,直到红颜老去,鬓边生了白发,才惊觉时光飞逝,荒度一生。 陈梓见她举棋不定,便决绝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江吟落寞地留在原地,垂下眼帘盯着灯笼中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纸糊的灯罩上似乎隐隐地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正值元宵佳节,小贩在灯笼上写些吉祥话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情,但江吟并未掉以轻心。 她把灯笼举到眼前,皱着眉头费力辨认,那些字从上往下分成两列,像是一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吟呆呆地看着那些字,伸手一摸,掌心就印上了墨痕。她想起去年初识陈梓时,在听风轩里,听他把心爱的女子比作天边高悬的明月,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时时记挂,念念不忘。 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不敢言呢? 江吟顾不得矜持,提起裙摆就去追陈梓。她磕磕绊绊地奔跑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陈梓赠的匕首刚在怀里捂热,紧贴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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