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不必放在心上。”江吟宽慰道:“我还要谢谢你送我进书院,虽不能和寻常学生一般聆听夫子讲课,但从中领会的教益却是无可比拟的。” “你自小聪颖,学问一点即通。”林君越惋惜道,“倘若你能入学堂,假以时日一定比我有出息。” 他记得五岁时的江吟在玩耍中就可随口念出自己硬背不下的冗长赋文;七岁时江吟好奇私塾是什么,他带着她潜入学堂被发现挨了一顿好打;十岁时他送给江吟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并手把手地教她书法;十三岁时他及冠赴京科举,临行前江吟问他为什么女子不能入仕;十五岁时他回到故乡办书院,特意建了一座书房送给妹妹。 林君越是个惜才的人,每每见到自家小妹,都不由得感慨万千。 “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江吟抿抿唇,强撑出一副欢欣的表情,“我们快些去吧,要赶不上入学礼了。” 林君越收回思绪,笑着说了声好。
第3章 松竹书院的入学礼很简单,弟子整理衣冠行完拜师礼后,在水盆里正反各净一次手,取心无旁骛、去除杂念之意。 林君越一袭青色长衫,负手立于台阶上,看着新收的一批学生整齐划一地作长揖礼,恭敬地唤他先生,甚是欣慰。 庭前放着一排水缸,行过礼的学生们自觉列成长队,怀里抱着各自的水盆,按顺序舀水净手净心。 江吟左手拿着名册,右手执笔,一一划去对应的名字。入学礼全部结束后,仍有两位学生未到。 “没来?”林君越接过名册看了看,“谁胆子这么大,头一天就敢迟到?” “第三行的谢思秋,以及——”江吟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末尾的一个名字,“陈梓。” 她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 松竹书院的招生方式不同于其他书院,林君越向来不看重家世背景,对富家少爷和寒门子弟一视同仁。他入学的唯一标准是才识,因而常有人寄来书信,或毛遂自荐或引荐贤士。林君越一人读不完成堆的书信,索性托付给江吟,请她挑出其中有价值的留下,再由自己最终判定。 书院每年初夏招生,深秋入学。殷红的石榴花在五月份如火般热烈,檐下燕子双飞,清风徐来,草色青青。 江吟待在书房里,把那叠信札一封一封地拆开。在形形色色的信笺中,有人真情实感地描述了经历的求学生涯;有人文辞姝丽,字里行间透露出惊人的灵气;还有人抒发鸿鹄之志,大笔一挥立下壮志豪言。 这些都是很好的,可是没有陈梓的好。 陈梓在信里写道:“古之成大事者,须存坚定不拔之志。吾志向微末,不堪大用,却被迫背负重任,思来复去,愿投身无涯学海,以明心智。孟子言舍生而取义者也,是其本心。为追随本心,吾求正道,正心诚意,从一而终。” 那句话最终打动了她。 正心诚意,从一而终。 陈梓不知道的是,他信手写下的心迹,会使江吟在数个深夜反复研读,久久难以平息。 “我原本还想见一见他呢。”江吟遗憾道。 “谁?”林君越莫名其妙。 “陈梓。”她温和地抚过名册上的两个小字。 “我也想见见这两位厚颜无耻的学生。”林君越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尊重师长,毫无廉耻之心,他们不来我还不收呢。” “也许是半道有急事,临时来不了了。”江吟替他们解释道,“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到了的学生,秋雨阁已经打扫干净了,你领他们进去,从《论语》读起,通读一遍四书五经。” “你不去吗?” “我想沿书院走走。”江吟拂去肩头的落花,“顺便把名册放回书房。” 她慢慢地走上小径,怀着一线希翼往来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人。 陈梓是被谢思秋摇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完了,陈梓兄。”谢思秋一把鼻涕一把泪,“咱们睡过了。” “你说什么?”陈梓动作比脑子快,一骨碌坐起来就开始穿衣。 “入学礼啊。”谢思秋急得上蹿下跳,“先生强调好几遍了,让我们卯时在松柏堂前统一拜师,怪我怪我,我忘记告诉你了。” “你——”陈梓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谢思秋抱着陈梓的手臂不肯松开,“你千万别生我气,我梦里听见鸡啼,以为时辰还早,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现在几点了?”陈梓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谢思秋畏畏缩缩地瞟他一眼。 “约莫……辰时了吧。” 书院沿江而建,一座青石桥横跨两岸,桥下江水滔滔,周围群山环绕。深秋时节,雁阵南飞,江吟孤身一人走在金黄银杏叶铺就的小路上,踩碎了满地落叶。 她加快了步伐,想早些放完名册归家,却在路尽头的转角处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身影撞得向后仰去。 玉钗从发间滑落,摔在地上断成两半。 “抱歉抱歉,姑娘你没事吧?”陈梓拉着绝望的谢思秋闷头奔跑,一不留神又闯了祸。 他忙伸手揽过对方的肩膀,强行把江吟拽进怀里扶正,等低头看清那张熟悉面容时,登时怔住了。 “怎么是你?” 谢思秋在一旁激动道:“她就是君越先生的妹妹,我见过的。” 江吟捡起破碎的发钗,用帕子仔细擦拭着上面沾染的泥土。陈梓想拿过来看看能不能修复,碍于礼节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怎么回事?”她把钗子收好,几缕青丝顺着脸颊垂下来,“这个时辰其余的学生都已经在温书了,你们难道逃学了吗?” “我们来晚了。”陈梓嗫嚅道。他万万没料到,第二次见面依然会被江吟训得抬不起头来,真是丢脸。 江吟冷哼一声:“若连读书人的本分都做不到,不如趁早离开书院,去别处谋生吧。” “我们是第一天来。”谢思秋抢先道:“还不熟悉书院的规矩,请姑娘多多包涵。至于我们迟到,是因为身处异乡难免夜长梦多,早上起晚误了时辰,望姑娘谅解,替我们和先生求求情,我等感激不尽。” 他不愧是商贾世家出来的孩子,嘴皮子上下翻动,说得头头是道。 江吟微微一愣,睁大杏眼重新端详了面前的两人,问出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谁是陈梓?” “他是。”谢思秋不明所以,老实作答。 昨日渔舟上偶然遇见的少年,穿了一身湖蓝滚边的白底衣衫,淡色的竹叶纹样点缀其中,衬得清雅不凡。 江吟将目光投向陈梓,眼睫轻颤,良久才从口里轻轻吐出三个字。 “跟我来。” “去哪儿啊?”谢思秋一头雾水,转身一看陈梓早已沉默地跟在了江吟后面,于是忙不迭地追上去。 他们经过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停驻在一座古朴典雅的阁楼前。 牌匾上写着秋雨阁,门前挂着一副楹联,上书“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八个大字。 “你们须补上拜师礼。”江吟简洁地吩咐道,“在这里等着,我去喊先生出来。” “他会出来吗?”谢思秋冒了一身冷汗,“我听说先生脾气可不太好。” “你不相信我?”江吟一挑眉。 “不敢不敢。”谢思秋立刻闭了嘴,“快请。” 江吟方才满意,顾不上再说什么。陈梓望着她匆匆的背影,欲言又止。 林君越刚提笔写了半幅字,正聚精会神欣赏时,妹妹忽然头发凌乱地小跑进来,催他赶紧去给两个迟到的学生举办入学礼。 “他们找你求情了?”林君越诧异道:“你以往不是从不掺和吗?” “这次不一样。”江吟难得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总之先别问了,成礼要紧。” “但书院并无此先例。”林君越为难道:“你确定要为他们破一次例?” 江吟坚定地点点头。 “行。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追究他们二人迟到的过错了。”林君越放下毛笔,干脆利落地往外走。 他一向以江吟意愿为先,虽然尚未知晓她执着的缘由,但顺着总归是没错的。 陈梓和谢思秋等候在门前,见林君越出来便双双俯首行礼。 “去净手。”江吟小声提醒道。 仆从送上崭新的水盆,轮到陈梓时,偏偏又少了一块擦手的方巾。 “都怎么做事的。”林君越忍不住斥道:“这种必需的东西都不提前预备的吗?” “估计是清点时遗漏了。”书院管事心虚道。 “用我的凑合下。”江吟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现在责怪他们无济于事,以后注意,别再出岔子了。” 陈梓接过那方洁白的手帕,再三道谢。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江吟颇有深意道:“我最多帮你到这了。” 陈梓不解其意,尚在疑惑时林君越大手一挥,示意他们可以进阁里念书了。 他刚要和谢思秋一同离开,身后却传来江吟和林君越的对话。 “你鬓发怎的散了?” “绾发的钗子不慎摔坏了。” “这白玉发钗是你的生辰礼,断了不可惜?” 江吟回答了些什么陈梓没听清,他从袖口抽出那块沾了水的帕子,缓缓展开,上头绣着一枝墨竹。 “陈梓兄,你发什么呆呢?”谢思秋推了他一把。 “我在想,该如何赔江姑娘一支钗子。” “那还不简单,待到旬假我陪你逛逛市集,你挑最好的,她肯定喜欢。”谢思秋大大咧咧地答道,给陈梓吃了一颗实打实的定心丸。
第4章 秋雨阁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前来授课的夫子们一向欣赏江吟,对她称赞有加。 林君越素日里忙于规划开支,筹集钱财,书院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难以顾及,便全权托付江吟处理。 “表哥近日又要出远门,”江吟流利地复述林君越临走前的叮嘱,“学生课业当为第一要紧事,请各位先生严加管教,此次习作诗文的题目由我来定,诸位可有异议?” “江姑娘不辞辛劳,实乃松竹书院主心骨,我们自当追随。” “给表哥分忧,应该的。” 江吟微笑着回礼,侧身请各位先生进去,而后如燕子般轻灵地走下层层石阶。 她现住的地方是林家祖宅,两座口中含珠的石狮子蹲在正门处聚精会神地打量来人。 趁祖母未注意,江吟叩动铜制的门环,守在屋子里的锦瑟听见敲击声,忙拉开厚重的大门,熟练地将她迎进来。 “小姐出去一趟不仅头发乱了,连钗子都碎了,看来书院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夫人说的没错,少去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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