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姐骤然晕倒,若是一般的体虚也就罢了,可我听她描述,实在是像——” 她犹犹豫豫,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但余下几人无不通晓其意。 “江姐姐时隔多年,终于得偿夙愿。我们做妹妹的,当然是为她欢喜。”怡贵人抚着云鬓道:“只是,她这一胎要是个皇子,那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不免掀起一阵大动荡了。” 原来萧元身为六皇子迎娶江听雨时,曾在拜堂前与其约定过由她的孩子承袭王爵。后随着世事变迁,江听雨又一直未能生下一男半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如今重新提起,必然伴随着争储的腥风血雨。 “皇上是九五至尊,总不至于不遵守诺言。”云嫔斟酌道:“可太子是皇后所出,名正言顺,不知他会如何抉择。” 怡贵人心直口快,低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怎么那么巧,江姐姐小产的同时,皇后就迅速怀上了男孩。等太医诊脉出江姐姐再难有孕时,皇后的孩子又被顺理成章地立为太子。” “而且陛下春秋鼎盛,皇后正值韶华,他二人结合竟生下个病秧子,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蔚清清嗓子,出言提醒道:“两位妹妹不必多虑。且不说这一胎指不定是个尊贵的小公主,再者,太子虽然孱弱但仁德宽和,不似他母亲般心机深重。立储之事,本轮不到后宫多舌。” “也是。”云嫔点头同意,“咱们几位都没生养过,事事须得留心。我那儿有一支老参,产自深山,颇具补血益气之效,便送给江姐姐养身子。” 上官蔚正想替江听雨谢过这番好意,却见帐中系着的流苏动了一动,钻出个白衣胜雪的少女。 萧元注视着屏风上绘制的花鸟,看不出喜怒地问道:“你姑姑如何了?” “启禀陛下,臣女医术尚浅,不敢妄言。”江吟恭恭敬敬地答道,“不如由经验丰富的卢太医告知诸位。” 皇后在场,卢太医不愿触霉头,因而战战兢兢地躲在旁边,没想到被江吟一席谦词推上了风口浪尖。 萧元淡淡地扫了江吟身侧直冒冷汗的御医一眼,语含威胁道:“再不张口,是要朕撬开你的嘴吗?” 重压之下,卢太医顾不上去瞧皇后的脸色,撩开袍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给陛下贺喜了,湘妃娘娘乃是喜脉,已然有身孕了。” 萧元愣了愣,短暂地慌乱了片刻,颤抖着声音问道:“多久了?” “一月有余。”卢太医谨慎道。 两月前,他确实来过江听雨的梧桐殿。萧元脸上不自觉地涌起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皇后察言观色,拍手笑道:“还是湘妃宠冠六宫,承蒙的雨露恩泽是其他妹妹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看把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高兴成什么样了。” 上官蔚懒得理会她,径直向萧元央求道:“江姐姐侍奉您多年,和家人生离,愁肠百结。臣妾恳请您准了湘妃省亲一事,让她回家与父母弟兄团聚。” “好端端的出什么宫。”萧元不赞成道:“朕不是允了她的侄女进宫吗?男女有别,何况她是朕的妃子,坏了规矩,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骨肉亲情,与男女有何分别。”江吟低头道:“臣女岂能代替父兄在姑姑心中的地位。” 萧元陷入沉思,皇后见他迟疑不定,便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我看呐,借个庆典的由头,召湘妃的族亲入宫,远远地见上一面。这样一不违反宫规,二来宽慰湘妃,两全其美。” “朕事务繁忙,总不能为湘妃单独开设筵宴。那些言官时时刻刻盯着朕,动不动就上书直谏,批评朕劳民伤财。” “陛下,您牵挂湘妃,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后笑道:“白虎将军离京前,与您定下一年之期。他戍守边关分身乏术,派其子回京述职。陈小将军快马加鞭,已于昨晚抵达京城,今晚设宴款待。” 江吟剪灯芯的手顿了顿,一滴蜡油落在小臂上,却并不觉得烫。 “好,皇后安排得甚是妥当。”萧元看向烛光下的江吟,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也去赴宴,代表朕道一声喜,顺便告诉江家湘妃的近况。关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全凭你自己掂量,务必让他们知道,朕,十分疼爱听雨。” “谢陛下恩典,臣女感激不尽。”江吟领命。 江家的第三子,有个古里古怪的名字,称作江远客。他刚过而立之年,脸庞俊秀,比林君越大不了几岁,以至于江吟拜见他时,一句“小叔叔”怎么都叫不出口。 “兄长古板,说长幼有序,实在不懂得变通。其实,你叫我什么都没区别。” 江远客发觉江吟的为难,主动扶起她,以长辈的姿态轻松化解了窘迫的局面。 他和江吟除了家宴以外,很少碰见。“远客”二字象征他的真实身份,虽然姓江,却只是江家的客人。 “你姑姑还好吗?”江远客面上笑眯眯的,语气却有些小心翼翼,“都怪我不知轻重,贸然进谏,她是为我求情才触怒了圣上。” 他本是个洒脱随性的文人,以笔作刃铁画银钩,经了那次风波后,形销骨立,脊背却还和从前一样挺得笔直。 江吟看他年纪轻轻,黑发中居然夹杂了几缕显眼的银丝,咽下酸楚回答道。 “姑姑托我转告你,身为朝廷的言官,就应该为民请命、宁折不弯。她曾教导你做人气节当属第一,似竹子一般坚韧不拔。现下你心系黎民,仗义执言,何错之有?” “是了,这是她说出来的话。”江远客微微失神,耳边似乎响起江听雨温和坚定的劝诫声。 “我一向敬佩小叔的风骨。”江吟正色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啊。”江远客面露微笑,拍拍江吟的肩膀,感叹道:“我自幼颠沛流离,被江家收养。既未给江家带来一丝一毫的荣耀,反而增添了兄长和姐姐的负担,时感愧怍。” “这么看来,小叔是不把我们当家人了。”江吟故意激道:“家人不就是用来同甘共苦的。姑姑说了,您闯下天大的祸事都不要紧,她会和小时候一样,护着您的。” “她真的一切都好吗?” 江远客望着枝头抖动的梨蕊,喃喃自语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兄弟是路人。十几年来,我按她期望的考科举,当探花郎,入朝为官,每日清晨穿着官服垂手立在最末列,却屡遭贬斥。仕途坎坷也就罢了,可惜白费了姐姐的心血。” 江吟默然,她本不愿欺瞒江远客,但江听雨格外担心这个闷声不响,一开口必有大事发生的弟弟,不许江吟透露半点。 箫声悠扬,琵琶合奏,新鲜的瓜果一盘盘地端上来,酒壶里晃荡的是最醇正的佳酿。未央宫内,萧元尚未亲至,宾客皆着锦衣华服,低低交谈,不绝于耳。 江吟不想出风头,和父亲知会了姑姑的口信后就随着江远客落座于宴席的尾端。 江远客有意和侄女拉近距离,握着酒杯踌躇了一会,道:“像这般规格盛大的宴会一般是为了迎接军功赫赫的将军,此次回京觐见的是陈家后辈,你可曾听过陈梓这个名字?” 他话音刚落,连自己都摇摇头,情不自禁地笑道:“恐怕是没有的,毕竟他鲜少露面,我上次看到他是在两年前,当时还很稚嫩,跟在他父亲身后,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无论是谁试图攀谈都不搭理,接连得罪了京中几户权贵,被他父亲吊在梁上狠抽了一顿。” 江吟正举目四顾,忽然听小叔叔讲起陈梓的趣事,立马回过头来,双眸发亮地追问。 “然后呢?” “然后就不清楚了。”江远客遗憾道:“他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直到去年随父出征,捷报频传,到底是名将之后,不会差的。” 江吟拨弄了一下琉璃盏里盛着的糖渍樱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我们一观便知。” 管乐暂歇,帝后携手登上宝座。萧元俯视众人,眼神时不时瞥向殿外。 “诸位齐聚一堂,朕不胜欢欣。借此良机,朕打算公布两件喜事。其一,是朕的爱妃,江丞相的妹妹怀了身孕,南阳后继有人。” 他举起酒杯,底下人纷纷效仿,或恭喜江丞相,或庆贺陛下天命所归,上天眷顾。 江远客怔了怔,不慎将几滴酒水洒出,溅到了江吟的藕荷色裙衫上。 “生儿育女的苦楚,他们哪里懂。”他醉意上涌,长吁短叹道:“怎么姐姐就摆脱不了。” 江吟亦有同感。他二人各自难过,任凭气氛再热烈也不为所动。 萧元饮罢杯中酒,道:“二来,恭贺陈小将军凯旋,少年出英才。” 江远客心中有数,悄悄对江吟道:“估计那远道而来的陈小将军正等候在门外,随时应诏。” 言毕,便走上前一位礼官,拖长尾音尖声道:“宣陈梓进殿———” 两侧厚重的朱门缓缓拉开,黑暗中银光一闪,是陈梓佩戴的长剑。比雪亮剑光更耀眼的是塞北风沙里打磨出的少年将军。他缓步走近,宛如一柄归鞘的霜刃,收敛了锋芒,仍令看客屏住呼吸。 他经过江吟席前,停在萧元座下,俯身下拜,掷地有声。 “臣陈梓,叩见陛下。”
第29章 (男主回来) 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注目的中心自然是千里迢迢而来的陈梓。 萧元满面春风,亲赏了陈梓黄金万两,另赐珠宝玉石若干。 江吟眨眨眼,心跳得愈发急促,她静静地望着陈梓的背影,想象着发生在大漠里的一场场争斗。明月似钩,细沙如雪,云雾茫茫,羌笛幽怨。 她珍爱的少年如同一块璞玉,被沙砾研磨出平整的轮廓,从容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果然比文弱书生看着顺眼。”周遭突然冒出一句感叹。 江吟循声回头,和云家三小姐云颜对视了一眼。 “江吟?”云颜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也来了?我还纳闷,赏花宴怎么没见着你?” “我姑姑头晕,所以我先行离席,送她回寝殿了。” “那真是可惜了,你都没见到太子。”云颜惋惜道:“错过了一个机会。” “太子有什么稀奇的吗?”江吟心不在焉,眼神下意识地追着陈梓,看到他正在接受同僚的敬酒,唇角衔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相较当年褪去了稚气,更添了几分稳重。 云颜被逗乐了,答道:“与刚入殿的这位陈小将军比,属实是差了些男子的气概,但论起清贵高雅,怀珠抱玉却不输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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