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联想起白天和宋鸿的交流,以为这姑娘一门心思要做太子妃,于是随着她的心意道:“云姑娘和太子是郎才女貌,太子妃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呢?” “不,不,你误会了。”云颜惊恐地直摇头,“我对太子可没有非分之想。” 她是个单纯率真的女子,虽然心存顾虑但依旧毫无隐瞒地提点了江吟。 “我实话告诉你,不要去争太子妃之位,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姐姐云嫔入宫是因为家业衰败,全靠她一个女子维系家族的尊严。你看那些嫔妃乃至太子,个个憔悴不堪。我是欣赏太子的风姿,但犯不上把下半辈子寄托在他身上。” “云姑娘思虑周全,令我拜服。”江吟由衷道:“是我会错了意。” 宫灯映照下,云颜的脸似乎泛着薄红,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嗫嚅道:“其实,陈小将军很不错,就是有点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使人望而生畏。” “真的假的?”江吟吃了一惊,“他竟是这样的吗?” 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都是姐妹,我不瞒你。”云颜苦恼道:“我赴宴前路过清江池,恰巧遇见陈小将军站在湖边,手里拿着包鱼食往水里抛,那洒脱闲适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世家小姐停驻,甚至试图攀谈,他却理也不理。” 她含含糊糊地讲述了一遍,七分真三分假,隐去了部分缘由,闭口不谈被陈梓婉拒的人正是自己。 “他喂鱼的时候真好看。风一吹,翠绿的叶子飒飒作响,细碎的日光穿过树荫的缝隙轻轻落在他的锦袍上,是一等一的俊朗。” 云颜托着脸,思绪万千。她一旦身边没有表哥管束,胆子就变得非常大,碰到合心意的佳公子就忘了矜持。 清江池是仿照江南的小桥流水建造出的宫中盛景,一座春波桥横跨湖面,桥下是一汪澄澈的碧水,偶尔跃起几条锦鲤。 “你是哪家的公子,长得这么俊?”云颜有心结交,大大方方地朝陈梓行了个礼。 陈梓不作回答,点头还礼,手一挥将剩下的鱼食全都倒入湖面,转身离去。 “他拂了那个姑娘的面子,弄得她好生伤心。”云颜怕说漏嘴,支支吾吾道。 江吟早听出她杜撰的内容,并不拆穿,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或许他急事在身,无暇交谈。” “我不信连答话的空隙都没有。”云颜气鼓鼓道:“京城里有的是巴结我的公子,他凭什么看不上我。” 她小孩子心性,被家里宠惯了,一言一行惹人发笑。 江吟忍了忍,没忍住,眼睛弯成月牙,笑道:“你想好了,如果当了陈梓的夫人,就得陪他去雁门关吃苦了。” “不要。”云颜笃定道:“我就留在京城享福,随他打不打仗,都和我无关。我会用陛下赏赐的财物买做工最精良的绫罗绸缎,穿在身上四处招摇,别提多威风了。” “云姑娘,以你的性子,到哪儿都不吃亏。”江吟伏在案上,笑得喘不过气。 宴会进行到一半,陆陆续续有人离席,江吟嫌酒气污浊,出了未央宫,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随意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了陈梓白天待过的清江池。 想必陈梓根本不清楚我来了京城,与他咫尺之遥。江吟伸手掬了一捧冰凉的湖水,心烦意乱。 她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最沉得住气;然而此时此刻,却被未央宫连绵不断的乐声扰乱了心弦。江吟抱着双臂,茫然地融入夜色中,任凭枝头的露水掉进她的衣衫。 黑夜中突然响起的嬉笑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唤回了江吟的神智,她警觉地藏在树后,寻找声音的来源。 两个偷懒的小宫女,为了逃避活计躲在此处打发时间。 “不着急,等席散了再慢悠悠地回去。皇后娘娘若问起,便说我们回宫取太子的披风了。”其中一个宫女胸有成竹,安抚着同伴。 “邪了门了,这一天格外漫长。”同来的宫女抱怨道:“先是赏花宴服侍太子,再是去梧桐殿慰问湘妃,晚上还要伺候宾客吃喝。让不让人活了?” “我更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不懂分寸,触怒湘妃,已经逐出宫了。再就是轮到我倒霉,接替她的活儿干得手脚发麻。” “你是辛苦了。”秉烛的宫女同情道:“忙得脚不沾地。” “辛不辛苦是另一回事,我打入宫就跟着皇后,目的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为我找个好出路。”率先开口的宫女愤愤不平,“天有不测风云,皇后娘娘再三提防,湘妃照样遇喜。我现在只盼着她要么生不出来,要么诞下死胎,母子俱亡。” 如此恶毒的诅咒听得江吟心惊肉跳,她涉世未深,低估了别人的恶意。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都能出于一己之利,视人命如草芥,可见宫里的勾心斗角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江吟握紧拳头,准备逮她们个正着,竟被抢先了一步。
第30章 “寒荷,因果报应,如影随形。你背地里咒骂湘妃,造了口孽,也不怕牵连自身。” 那宫女惊愕地扭过头,见花木之后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太子殿下?”她脸涨得通红,忙屈膝跪下,“奴婢无心之言,求您饶恕。” 月光如水,皎洁柔和。茂密的花树中,伴随着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慢慢走出一个姿态清雅的男子。 “有心无心,谁又分得清楚。”他语带叹息,“从此,你不再是东宫的人了。” “太子殿下,奴婢是为您着想。”寒荷泫然欲泣,“奴婢担忧湘妃的孩子危及您的地位,这才失了礼数,口出狂言。” “仅凭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出言中伤湘妃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奴婢不敢了。”寒荷一个劲地摇头。 “你走吧,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赶你。”萧寂远坚决道:“但也留不得你了。” 寒荷擦了把泪,和同伴互相搀扶着,踉跄而去。 江吟旁观了全过程,对太子的欣赏之情油然而生。湘妃和皇后水火不容,太子不仅不包庇皇后的侍女,反而替湘妃出头教训了她一顿,可见其是个明事理的君子。 君子最忌背后论长短,道是非。江吟尚在沉思中,忽然听见手杖触地的沉闷声响离她越来越近。 看来他知晓我的藏身处,是在两个小宫女说笑前还是后?刚刚的一出,是不是做戏给我看?好让她们成全太子的美名? 短短几秒,江吟的脑子转了数个念头。她善于揣测人的心思,特别是经历了刚刚的那一遭后,更不会掉以轻心。 树叶簌簌地颤动,萧寂远停下脚步,温和地提醒道:“你的同伴们已经走了,你再不回去,估计宴席都要结束了。” 他以为我是同来的宫女。江吟略一思索,决定趁着天黑从太子眼皮底下混过去。 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从树后缓缓走出来,双手交叠于腹部,和宫里随处可见的宫女无甚区别。 “谢谢太子殿下。”她声音细弱,萧寂远险些没听清。 “无妨。”他侧身让路,暗暗疑惑怎么没在母后身边见过她。 江吟的藕荷色纱衫是上等衣料所制,又是量身裁剪,改成白天根本无法蒙混过关。好在黑夜遮挡了视线,为防萧寂远发现端倪,她步子极快,衣带飘飘,掀起阵阵微风。 就在她即将脱身时,突然被萧寂远叫住了。 “你是哪个宫的?”萧寂远突然问,连他本人都惊了一惊,不晓得为什么要脱口而出,去关心一个陌生宫女的来历。 “奴婢…奴婢新来的。”江吟能屈能伸,当即放下身段屈膝跪倒,大眼睛里盛着隐隐约约的泪光,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祈求宽恕。 反正跪别人又不止一次了,谁让我不是出身帝王家,跪谁都一样。 审时度势而已。 江吟仰着头,楚楚可怜地望着萧寂远。 “你快起来,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萧寂远慌乱之下,扔了手杖,俯身相扶。 这手杖一扔非同小可,江吟跪得太实诚,他一下没拉起来,上半身跟着晃了晃,重心不稳,直直地朝着江吟纤弱的身躯砸下来。 天呐,他拄着拐杖原来不是彰显身份,而是真的腿有问题。难怪云颜吞吞吐吐,我竟然忽略了。 江吟躲闪不及,懊恼之余只好抽出双手护在胸前,但还是被萧寂远压得眼冒金星。 萧寂远虽然瘦,但一身的骨头绝对算不上轻,硌得江吟手臂发疼。 她偏过脸,使劲推了推一动不能动的萧寂远,换来了对方强忍疼痛的低低喘息。 “嘶——” 萧寂远紧闭双眼,白净的脸庞染上绯红,连带着衣领下的脖颈都开始泛红。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生来就受万民敬仰,清风霁月;却有着不良于行的残缺,白璧微瑕。 如今,就算他有再大的权势,足以掌控朝廷风向,也无法支配自己僵硬的双腿。 江吟心生怜悯,撑起他的肩膀,去拾一边的手杖。她摸索着将手杖塞进萧寂远的掌心,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指使道。 “殿下,握着我的手,站起来。” 她先做了个表率,拍了拍裙摆沾上的泥土,而后向地上躺着的萧寂远伸出一只手,催促道:“快点。” 萧寂远迟疑半晌,终是按照她说的做,借着拐杖的支撑和江吟的帮助,尽管蹭了一身灰很是艰难,但还是站起来了。 “好了。”江吟松开手,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 “你是谁?”萧寂远靠着树干缓了缓,执着地问道:“你不像一个寻常宫女。” 天空中飘过几朵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江吟发鬓松散,垂下几缕发丝。月黑风高,萧寂远多半记不清她的容貌,何况深宫偌大,上哪去找一个小宫女。 反正他腿脚不便,我跑了也追不上来。 江吟想好对策,外表依旧唯唯诺诺,言语却坦荡真诚,给了萧寂远一个忠告。 “太子殿下,您无需知道我是何人。您只需要明白,身体的缺陷并不影响一个人的骨气。有的人四肢健全但惯会摇尾乞怜;有的人缺腿少臂但独立于天地间。您若为此感到羞赧,那便称不上是大丈夫之举了。” 她三言两语,解开了萧寂远的心结,就当是感谢他为姑姑打抱不平。 不管是不是做戏,他起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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