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信,可是,可是你怎么一封信都不回啊?” 信?江吟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关于它的印象。她移居京城后,依然和临安的亲人保持密切的联系,每半月来往一封书信。但不管是林君越还是林老夫人,都从未在信中提过关于陈梓的只言片语,更不要说什么关外寄来的书信了。 他们还在介意我和陈梓的接触,因此藏起了书信,不想让我发觉,和陈梓重归于好。 难怪陈梓那么轻易就相信我另结良缘,江吟眼里划过释然,突然不想折腾陈梓了。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停下步子,转身捧着陈梓的脸颊,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冰凉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萧元今晚留宿于凤仪宫,皇后贴心地准备了解酒汤,喂他一勺勺喝下。 “今日见到陈桐的儿子,朕才发现太子有多软弱。他也是可怜,患有腿疾、行走不便,偏偏倔强得很,宁愿当众出丑也不肯唤人服侍,什么脾气?” “臣妾也不懂。”皇后冷着脸,把勺子“当”的一声扔回碗内,“您身为父亲,看他因为生来的缺陷倍感耻辱,难道就快慰了吗?臣妾恨不得没生下寂远,免得他到世上受苦。” “叶凝然,你竟然顶撞朕?”萧元怒气冲冲,“萧寂远是朕的儿子,朕要管教他,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陛下,您太过分了。”叶凝然摘下凤钗,傲然道:“您别忘了,您是如何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若不是叶家出谋划策,您走的到今天吗?我不是江听雨,不会百般忍让,您大可撕破脸,瞧瞧臣妾动不动怒?” 帝后一向举案齐眉,爆发争吵是第一次。叶凝然维护太子的决心显而易见,萧元纵是恼羞成怒,也只得暂时退让。 但凤仪宫是待不下去了。 三更半夜的,江听雨怀着孕,需要静养;上官蔚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语中带刺;云嫔牙尖嘴利,戳人痛处,思来想去,只剩下怡贵人居住的翠微宫适合避一避风头。 萧元乘上轿子,途经清江池时恰巧望见孤零零的桥下立着两个挨得很近的人影。 他眼神如老鹰般锐利,何况那两个人的家世都令他心存忌惮。 “江吟,陈梓。”萧元念叨道:“怪不得她不愿做太子妃。他们两家要是联手对付我,那可是个大麻烦。”
第33章 春狩是皇室自古以来的传统,虽然不如冬季围猎一般隆重,但时机却是精妙,刚好卡在了陈梓回京的关头。 萧元大悦,钦点了陈梓参加,命他一显身手,夺个好彩头。 他百般推脱,不愿出风头,奈何萧元态度坚决,大手一挥定下了此事。 “后生可畏,你可要多打几匹猎物,给陈家争光。” 陈梓叹了口气,自知无力转圜。他做事慎重,向来不拂君主的面子,眼见萧元正在兴头上,哪敢不要命地推辞。转念一想,参加春猎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有宫内的女眷陪同,借此机会还能再看江吟一眼。 想到江吟在场,他瞬间振作起来,少年的好胜心愈发猛烈,跃跃欲试。 时维三月,序属初春,溪流潺潺,桃瓣逐水。江吟望着朵朵桃花顺水漂流,思绪不由得泛起涟漪。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她和陈梓已经是结发夫妻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江吟很轻地念道。 她念了头两句,忽然意识到这是一首过于悲怆的离别诗,立即收住,眸子里满是懊恼。 “这孩子怎么古里古怪的,一会哭一会笑?”同行的上官蔚纳闷道,“莫不是中邪了?” 她摸了摸江吟的额头,语重心长道:“你姑姑怀着孩子留下来安胎,心里却记挂着让你凑凑热闹,于是才托我帮忙。你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交待。” “我无事,您多虑了。”江吟发觉自己失态,脸颊发烫。 上官蔚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围场内突然扬起沙尘,气势雄浑的骏马四蹄生风,绕着围场一展风姿,博得了场边众人的声声叫好。 江吟抬眸细看,入目皆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与皇室宗亲,水平一般般,典型的花架子,连送到嘴边的猎物都射不中。她兴趣缺缺,移开眼光,瞥见萧寂元向她走来。 他双腿有恙,骑不了马,遇到类似的场合总是抬不起头,自惭形秽。 那日江吟和陈梓说开后,为了不让陈梓在萧寂远面前感到为难,她主动握着他的手,找到萧寂远阐明缘由,并恳请他暂时隐瞒。 “我知道了。”萧寂远听罢愣了一愣,接着点点头,道:“你们两情相悦,那当然是很好的。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你们的事。” 他看着江吟发间的钗子,怔怔的发了一会呆,然后在江吟告辞时微笑地称赞。 “你戴着它的样子,真好看。” 江吟回想起之前的情景,满心欢喜,觉得陈梓选的东西不仅讨她欢心,还得到了姑姑和萧寂远的一致认可。 “臣女参加太子殿下。”她含笑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萧寂远这回不敢扶她了,离得远远的,低声道:“幸好你来了。” “嗯?”江吟疑惑道:“臣女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 萧寂远看她眼底清澈,宛如一汪干净的湖水,正准备开口,声音却淹没在看客的惊呼里。 湖水的表面骤然掀起波澜,水光潋滟。 一匹白驹如风一般疾驰而来,顷刻间踏入了围场。马上少年雄姿英发,手腕一抖自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而后挽弓搭箭,射中了一只狂奔的锦鸡。那锦鸡脚上中了一箭,张开绚烂的翅膀欲逃。陈梓眼一眯,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旁观者甚至看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取了箭,又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只听到箭羽破空的簌簌响声,锦鸡应声而倒。 上官蔚双眼始终紧盯围场,忽略了江吟身边立着的太子,顺口感叹道:“我还以为陈小将军是个稳重的孩子,果然少年心性,好比开屏的花孔雀,尾巴都翘上天了。这一箭射出去,不知要吸引多少名门贵女。” 她抒发完感慨,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江吟白净的脸颊竟生了红晕,一动不动地望着场上纵马扬鞭的潇洒少年。 谁没有经历过情窦初开的年华,上官蔚略略扫了一眼,了然地移开了目光。 陈梓上场不过一炷香,便赢得了全场喝彩,山鸡、野兔、梅花鹿等猎物尽收入囊中。 他犹如一颗明珠,熠熠生辉,使那些仗着家族荫庇的王侯子孙黯然失色。 “你若不来,他便不会如此拼命了。”萧寂远低声道:“所以我说,幸好你来了。” “那我不如不来,省的他与别人争抢,弄伤了身子。”江吟顾虑重重,看见陈梓毫发未损地归来,才松了口气道:“平白无故的,我要他拼命做什么。” 萧寂远强压下心中苦涩,不作言语。 陈梓背着空箭壶,马后驮着死鹿,迎着众人艳羡的赞叹满载而归。他策马至萧元前,滚鞍下马,深施一礼。 萧元的脸上掠过一丝沉重,随后面色如常,叫了陈梓起来。 他拍了一拍手,左右侍从各捧着一个盛了珍珠玉器的盘子,递到陈梓面前。 “今日春狩,当属你拔得头筹。陈家世世代代威名显赫,赤胆忠心。于情于理,朕都应该好好赏赐你。” 陈梓不接,摇头道:“微臣雕虫小技,怎好意思领赏,若是我父亲听闻了,恐怕对儿子家法伺候。” 萧元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父亲和我是八拜之交,我唤你一声贤侄未尝不可。既然金银财宝入不了你的眼,那我作为长辈,赏你一门亲事,盼你先成家后立业,再无后顾之忧。” 他说得似真似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陈梓,观察他的神情。 “陛下莫要拿臣开玩笑了。”陈梓一慌,下意识躲开了萧元探究的眼神,“臣加冠不久,无心儿女情长,逗留京城无非是想效忠陛下,望您成全微臣的一片冰心。” “是吗?”萧元漫不经心道:“你这么着急的回绝,朕还以为你心有所属,不愿朕插手呢。唉,你拘束什么,朕是你的长辈,你喜欢上哪家姑娘和朕说,凭你立下的汗马功劳,哪有不允的道理?” “微臣、微臣不敢。”陈梓明显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只好重新跪下去,长跪不起。 他不是江吟,能用三言两语打消萧元的疑虑。他自幼长于边关,直来直往,不免在人情世故方面略逊一筹。 可基本的礼法陈梓是懂的,史书上记载曾有臣子因拒绝君主赐婚惹来了杀身之祸,萧元好端端的,为何要代替陈桐插手他的婚事。 底下一片哗然,纷纷猜测萧元此举用意,是以婚姻作把柄牵制陈家势力,还是单纯的赐婚,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绝不可能是后者。”上官蔚肯定道:“前朝出过世家犯上夺权的动乱,萧元吸取了前车之鉴,防世家跟防贼似的。他若真给陈梓赐个门当户对的妻子,那才违背了他一贯的准则。” “依姐姐之见,萧元是打着什么算盘?”云嫔声音压得极低,俯在上官蔚耳边窃窃私语。 上官蔚是武将之女,因为萧元的猜忌被迫入宫十数载,看透了君主背地里的筹谋。 “萧元的疑心病一日更比一日重,我怀疑他是试探陈梓,揣测他在京中是否有了意中人,进而把控局势,分析利弊,是拆散还是成全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总而言之,他不会允许陈梓和任何一户高门联姻,以免造成威胁。” 围观的大臣开始交头接耳,讨论哪一家的掌上明珠能与陈梓喜结连理;随行的适龄少女无不双颊绯红,害羞地绞着帕子。她们大多是不经世事的闺阁女子,听父母兄弟讲述了陈梓戍守边疆的丰功伟绩,纯粹为他的风姿倾倒。 自古以来,男子最大的吸引力便是建功立业,唯有浴血的英雄为人称颂,广为流传。 萧寂元敏锐地注意到江吟把嘴唇咬出了血,她垂下眼帘,似是不忍再看,眼尾凝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朕是为你着想,你年纪轻轻的,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此外,陈氏一族骁勇善战,可惜捐躯报国者甚多,你要尚存几分孝心,就该尽早绵延子嗣,传承荣光。” 萧元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陈梓想了一想,谨慎答道。 “陛下,臣有一把故剑,乃年幼时所铸,然遗落边关,不知所踪。虽为故剑,却是臣的至爱。天下名剑不胜枚举,但无一能取代它在臣心目中的地位。还望陛下体谅,收回成命,待臣寻回故剑,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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