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梓忍着胸中的怒火,连使杀招,步步紧逼;宇文贺屡次闪躲,血流不止。长剑对短刀,实则胜负已分,但他不顾身上接连中剑,单手换握,强行近身,反而为自己夺得了可乘之机。 正当他们以命相斗时,营帐内忽然亮起了一团暖光。陈梓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江吟提着一盏灯,表情严肃地立在帐边。 他大惊失色,忙使眼神让她走开些,免得受到波及,却见江吟指间飞快地掠过一道金光,像长了眼似的直扑宇文贺后颈。 宇文贺被涂了毒的金针扎入,起先不以为意,等到发现不对劲,为时已晚。 他是在北狄盛产的奇毒中长大的,血里自带了解毒的良药,这世上绝大多数毒药对他来说都不足为惧。然而,这一次好像和以往不同,手脚开始不受控制,皮肤上传来灼伤的刺痛感,连动作都跟着迟缓下来。 陈梓这才明白,为什么江吟要点灯。 “你解不开这种毒的。”江吟看着仍在挣扎的宇文贺,眼里划过一丝怜悯,“别白费力气了。” 她吸取了上回被慕容恒威胁的教训,提前将调制好的一枝春涂在了金针上,就等着鱼儿咬钩。 “我什么毒没试过,岂会败给这种不知名的毒。”宇文贺满头是汗,脖颈处渐渐显出一朵梅花状的暗红印记。 “这是南阳皇室的秘药,你自然闻所未闻。”江吟见他不死心,好意提醒道:“不出一刻,你便会感到浑身麻木,疼痛难忍,不如束手就擒罢。” 陈梓不待她说完,便挥出长剑,向宇文贺的要害部位刺去,迫使他连连后退,再无还手之力。 “杀了我一家的人,是你吧。” 长剑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愤怒,滴着血的剑尖颤动不休。江吟看出他要手刃仇人,便和身后带兵赶来的副将低语几句。 “道理没错,我也想报仇,但留个活口不是更方便套话吗?”副将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出声阻拦。 “这一看就是死士。哪怕你留他一条命,他也会当场自尽的。”江吟语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肯定,“让陈梓杀了他,借此解开心结。” “属下明白了。”副将不敢过多言语,“我去门外守着。” 宇文贺脸上失了血色,脚步虚浮,连不通武学的江吟都看得出来他难以招架。他咳出一口血,艰难地开口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是,你不过是个傀儡,被人操控着来送死,指使你来的人有半分在意过你的生死吗?即使这并非出自你本心,但做了就是做了,我今日诛杀你,是为此处盘踞不去的魂灵雪恨。” 陈梓长剑向前一递,眼看就要抵至宇文贺咽喉,谁料此时变故横生。 宇文贺犹如回光反照一般,竭尽全力避开了这一击。他身负重伤,咬紧牙关向外跑去。江吟站得近,本想挡一挡,却被提剑追赶的陈梓大声喝止。 “离他远点,他带着刀。” 在营帐外守候的副将见此情景,急忙和陈梓一同追出去。星星点点的火把映亮了夜空,照得仓皇逃走的宇文贺无处遁形。 “他跑不远的。”江吟一点不担心,“毒已经发作了。” 陈梓追着宇文贺上了城楼,足尖轻点,跃在前头,仗剑拦住了他的退路。 “放弃吧,你走不了了。” 宇文贺已是强弩之末,“哇”的又呕出一口鲜血。陈梓不待他站稳,反手便是一削,自他头顶扫过,断发齐刷刷落了一地。 皓月当空,为古老的楼台覆上了一层清辉。陈梓手中长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剑法极其灵动,一招一式飘逸无比,霎那间破空而出,刺中了宇文贺的胸膛。 陈梓收剑转身,不去看对方坠下城楼、没入黑暗的身影。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今年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了些。 入秋的第一场雨洒在将士们浸血的盔甲上,天色晦暗不明,风云为之变色。战马嘶鸣,兵刃相撞,刀剑拼杀,横尸遍野。 陈梓听到的尽是可怖的喊杀声,时不时有士兵惨叫着摔下马背,遭到数不清的马蹄践踏。鲜血染红了土地,折断了的戟沉没在泥沙里,旗杆七扭八歪地倒下,被泥水浸得看不出颜色。 眼前的一幕幕景象,将会成为他日后永久的梦魇,挥之不去。 陈梓的战袍被雨水淋湿了,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流。他挺直脊背,于敌军的重重包围中奋力抬起头,向远方的城墙上投去深深的一眼。 “我已经尽力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细雨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江吟微微颔首,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于是他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他是人吗,这种时候居然笑得出来,简直太可怕了。”北狄军士畏惧地看着这个大笑不止的男人,踌躇着不敢靠近,竟被陈梓寻到一线生机,催动战马杀出了一条血路。 陈梓一生中从未如此冷静过。他吹了声尖锐的口哨,召集剩余的部下展开一次又一次的突围。白马抖了抖毛发上的雨水,扬起前蹄从敌人身上狠狠踏过,载着主人穿行在尸山血海之间。 “为何——为何一直攻不下来。”慕容毅远眺战场,怒不可遏,“我们花费了无数时间,训练出的精兵良将难道还不如失去了主心骨的白虎军吗?” 他亲眼所见,北狄军的士气竟隐隐有衰败之势。这怎么可能,无论是武器还是人数,我们都更胜一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毅再也坐不住了,原本的信心荡然无存。他拽着慕容启的肩膀,强迫他披甲上阵,鼓舞士气。 “我不去。”慕容启甩开了他的手,眼里满是痛楚,“我最信赖的属下和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都死在了这场战争里头,我不会为此出一丝一毫的力。” “好,好,好。”慕容毅气极反笑,“等我攻下了城池,我会立刻废去你的爵位,你休想得到任何东西。” 他撑着年迈的身体,命人牵来战马,企图找回壮年时睥睨天下的风采。 “我要征服南阳的每一寸江山,建立一个史上最伟大的国家。”慕容毅在旁人的搀扶下坐上马背,得意地扬起马鞭。 “父亲。”慕容启最后叫住了他,“您真的没有想过吗?白虎军的主心骨并不是百战百胜的陈桐,也不是年纪尚轻的陈梓,而是一股看不清摸不透的志气啊。他们宁可饿死,也不投降,这还不令人敬畏吗?” “竖子尔敢胡言乱语!”慕容毅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连绵不断的小雨模糊了视线,江吟的指甲用力嵌入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她站得高,望得远,足以将战场上的浴血厮杀尽收眼底。 楚空青和谢思秋一左一右的立在她两侧。如今,这座孤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援军还没有来吗?”江吟轻声问。 “很遗憾。”时不时回头一瞥的谢思秋回答道:“目前为止,还没有。” “看来我们是没希望了。”楚空青看着北狄军如同长蛇似的一圈圈困住了陈梓,于心不忍地垂下了眼帘。“太残忍了,我不敢看。” “没什么不敢的。”江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迟早是要面对的。” “你不会是打算——?” “是的。”江吟打断了谢思秋,“一旦陈梓身亡,我便从城楼上跳下去,陪他一起死。” 陈梓重重咳嗽了一声,冰凉的雨水似乎渗入了他的肺腑,使他呼吸困难。身边的属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粉身碎骨,血色弥漫。 “他支持不住了,快上。”耳边传来北狄士兵欣喜若狂的欢呼声,“王爷说了,谁第一个斩下他的头颅,重重有赏。” 王爷?陈梓眯起眼,看见了几十步外,被士卒团团簇拥、神情倨傲的慕容毅。 连上天都站在我这一边啊。他轻松地笑了笑,挥剑砍翻了周遭几个迫不及待扑上来的将士,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陈梓拍了拍身下疲倦不堪的白马,使其稍稍振作,一鼓作气地冲向慕容毅,另一只手按在袖箭的机括上,倏地射出一道箭矢,正中慕容毅面门。 北狄军瞬间大乱,而陈梓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知何时,白虎军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死在了最后一场战役上,埋骨黄沙。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想再见一面的是—— 陈梓陡然策马回转,一心一意地奔向江吟所在的城楼。他应尽的责任、跪在父亲坟前立下的誓言都一一做到了。人力不能为的,就交给天意。 脖颈上挂着的铜钱不断撞击着心口,白马四蹄生风,竭尽全力地奔跑。 “别放他走!”有人仓皇大喊道。 陈梓听见一道呜呜的风声从身上穿过,胸前登时涌出一股热流。白马再也跑不动了,在离城下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瘫软在地。 “江吟!”楚空青瞧得真切,一把揪住了江吟的衣衫,却被她奋力挣脱。 “你别阻止我,求你了。”江吟竭力克制住哽咽,“我答应过他的,同生共死。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头,看也不看一眼前方赶来的追兵,而是张开双手,将胸口中了一箭的陈梓抱在怀中,以身体护住了他。 细密的雨点浇在他们身上,唯有这个怀抱是温暖的。 “我来了,你等等我。” 陈梓的嘴边犹带着微笑,或许是想到还能再见江吟一面。 他的一缕魂会飘向远方,跟着来年的燕子一道掠过枝头,在明媚的春光里和江吟重逢。 那是他和江吟的约定。
第55章 正文完 睡意袭来,陈梓的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他听见了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浩荡声响,还有江吟在他耳边悲怆大哭的泣音。 她抱着他的身子,任凭别人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开。 渐渐的,战场的喧嚣离他越来越远,几双手一齐把他架上了颠簸的马车。等陈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雁门关被沙覆盖的高耸城墙了。 “这是何处?” 楚空青披着件厚袄子坐在车辕上,闻言回头道:“醒了?” “嗯。”陈梓按着眉心,努力回想,“我以为我死了,怎么,我还活着吗?江吟呢,她去哪了?” “就在你旁边。”正在赶车的谢思秋回答道:“你轻点,别吵醒她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连着吃了几月的苦,哪里熬得住。” 陈梓以手撑地,忍着疼痛,缓缓坐起身,这才看见江吟背对着他缩成一团,睡颜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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