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老臣们和他的亲信人数不少,这么多人动辄罢官撂下摊子不管,显然要将萧霂初架在火堆上烤炙,逼着他先行认输。 萧霂初并不想认输,大兴科举也是萧长霆的意思,虽然萧长霆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 想到往昔种种,萧霂初眼眶发涩,心头钝痛,可是这一次,他并未落泪,而是将泪水尽数逼回去。 “备车,孤要出宫。” 萧霂初通红着眼眶,手紧紧攥成拳,青筋迭起。 奕怀心怀担忧,望着这个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皇帝,柔声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温家。”萧霂初一字一句道,几近咬牙切齿,“孤要见温亭书。” …… 京城中名医众多,可是不管看过多少大夫依旧没有半分好转。 星满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安静晒太阳的温亭书,嘴里嘟囔着道:“看守国公夫人的那个院子最近半夜总是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凄厉叫声,二少夫人抱怨着会不会是撞见鬼了。” 温亭书慵懒抬眸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不要胡说。” 星满吐了吐舌头,把后续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自从温弘远死后,许氏的状态一直都不对劲。 先是在某些时候莫名其妙笑出声来,或者是突然对着一个方向喊了一句“弘远”,可是偏偏,她喊的那处地方空无一人,就像是对着空气喊的,亦或是对着一处无人的鬼魂…… 想到此处,星满不由打了个寒战,着实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不止这些,伺候许氏的那些嬷嬷和侍女也经常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跟着一个跑到冯氏跟前说不想在许氏身边伺候了。 冯氏当初本想将许氏赶出府去,她恨极了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女人! 可是温睢却说,“弘远生前最爱她,你将她逐出府去,她若是回了许家,许家的人会叫她改嫁。” 冯氏恨的咬牙切齿:“那就任由她这般害死弘远不管不顾么!” 温睢摇了摇头,“弘远遇上她,是命也是劫。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决定的,不论是当初娶了她还是后来为了救她身亡,她既然嫁入我们温家,那么生是温家人,死是温家鬼。” 话到此话,温睢刻意停顿了一下,压低嗓音,“更何况,你以为她还能活多久?” 最爱自己的丈夫为了救自己身亡,还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会让许氏永远都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愧疚之中。 只有自己折磨着自己,永无止尽,这才叫惩罚。 温睢言语之中意味深长,冯氏也只能打消自己原先的想法,不过到底还是将伺候许氏的那些人都撤了回来。 此时星满已经不想再提及许氏的事情,因为处处流露出诡异叫他心头发慌。 他赶忙将汤药端到温亭书面前,提醒他道:“公子,你再不喝汤药可就凉了。” 温亭书这才将瓷碗接过一饮而尽,随后拿了一颗青梅塞到空中。 酸甜的味道席卷唇齿,一扫方才的苦涩。 日头越来越大,他让星满将轮椅推到一旁的凉亭,又命他将茶壶取来。 星满依言照办,哪知,他径自取过一只青瓷茶碗放到正对的那处位置。 星满不禁疑惑:“公子怎么倒了两杯茶?” 温亭书慢条斯理温声解释道:“有客要来。” 星满不解,这个时辰会是谁来? 随着温亭书话音落下,正好瞧见侍从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口中嚷嚷着:“三公子,陛下、陛下他来了……他说他要见您!” 这话落下,星满看向温亭书的表情发生微微变化,原来方才公子说的那位客人竟是萧霂初! 温亭书莞尔,声音温润儒雅:“让厨房做些糕点,糖蒸酥酪、玫瑰酥、如意糕。” 一连说出三个萧霂初喜欢的糕点,显然,他对于萧霂初的喜好很是清楚。 星满赶忙照办,等他将糕点端来的时候,萧霂初已经坐在温亭书对面,神色莫辨。 不知为何,最初刚见到萧霂初的时候,他认为他或许还是一个未曾长大的孩子,面上满是稚气未脱。 可是如今,成为帝王不过区区数日,便有了帝王的威仪,所有的表情和情绪都叫人愈发捉摸不透,也叫人更加胆颤心惊。 “陛下。” 星满忐忑行了一礼,特意将糕点摆放在萧霂初的桌前。 温亭书薄唇勾起,笑道:“尝一尝。” 萧霂初深深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拿起一块来放到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温亭书问道:“陛下以为味道如何?” 萧霂初没有再动,而是将糕点放回去,推到温亭书跟前。 “孤不喜欢这些点心。” 萧霂初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拇指不自觉朝里蜷缩了一下。 温亭书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眸中划过一抹浅浅温润的笑意。 “陛下此番应当是为了科举之事,温某倒是有几个法子能够帮陛下缓解燃眉之急。” 萧霂初的本意便是如此,一听这话,其余的根本也就顾不上。 温亭书缓缓开口说道:“既然那些大臣们罢了官,岂不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大兴科举,选拔有学之士,待这些新人将原本罢官之人的位置坐稳,原本的那些人也就回不来,正好扫清朝臣们的亲信。” 这一点萧霂初和陆缙几人也有想过,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老臣们所掌握的可是中枢,至关重要。 将他们的亲信一一扫清,他们可不就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 对此,温亭书微微一笑,“正所谓不破不立,若是陛下信得过温某,温某自当竭尽全力。” 他俨然有辅佐萧霂初的意思。 萧霂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原本并不想让温亭书步入朝堂,即便他已知晓那是他的生父,可是对于萧长霆多年的养育之恩,他无法忘。 换而言之,他只是和温亭书有着血缘上的联系,可是所有的情感都比不过萧长霆。 就算此刻萧长霆还活着,让他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只是萧长霆已经死了,他回不来,可是他的江山,必须要牢牢守住。 因此,萧霂初足足思索了好几日,这才决定放下心中的芥蒂,来找温亭书。 温亭书心思通透,早就知晓萧霂初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并不会戳破这件事情,因为他也不想让百姓因为这场纷争流离失所,他想要做的,便是天下归一,海晏河清。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霞光万道。 时隔多年之久,温亭书重新换上朝服,踏入这片朝堂。 从此,背对山河,踏清风明月。
第130章 终章(正文完) 科举之事浩浩荡荡拉开帷幕, 数不尽的人纷纷从各地赶来,试图通过此举青云直上。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对此提出质疑。 “这是真的吗?怎么总觉得是谎言?” 另一人不屑反驳道:“陛下亲自颁发的政令还能有假?” “说的也是, 不过,既然这是摆在面前的机会, 绝对不容许错过!” “……”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京城,人数之多出乎意料。 陆缙和姚恒二人显然没有想到大兴科举, 竟能让这么多的人看到希望,原本预备用于科考的地方显然不够, 可是一时在找别的地方,又没有那么大的场地。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 最后还是谢琉霜淡声说道:“皇宫不就是现成的地方?” 此话一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萧霂初却有些不赞成:“母后,将皇宫开放让那些人在此处科考,有些不妥当吧?要不另外再找人搭建棚子?” 谢琉霜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悠悠瞥了他一眼:“皇宫这么大, 若是陛下连宫门都不愿意对黎民百姓敞开, 又谈何大兴科举、变革朝堂?” 不得不说,谢琉霜的这句话臊得萧霂初一阵面红耳赤。 他承认自己有些小心思, 在谢琉霜清明的目光下, 他最终收起己见,郑重躬身对着她行了一礼:“多谢母后指点, 儿臣受教。” 一锤定音, 宫中的婢女、内侍纷纷开始布置起科考的地方, 如此之大的举动, 令罢官的不少朝臣们心惊不已。 其中一人忿忿道:“他们莫不是真要兴科举?还是在宫中?” “古往今来, 宫门乃是庄重神圣之地, 岂能由那些平民入宫?这不是玷污又是什么!” 有那心高气傲之士对于这些贱民嗤之以鼻,只要想想自己同那些平民身处宫中,他们踩过宫门,就觉得恶心晦气。 唯有老臣心中想了更多,沉声道:“他们逼着我们退让。” 这些人皆以老臣马首是瞻,听闻此话,暗暗心惊。 “他们想借此让那些贱民取代我们,呵,也要看看那个位置能不能做的稳。” 老臣不屑嗤笑了声,并不以为然,随手将搁在手边的白瓷杯拂袖扫落在地。 “呲啦”一声脆响,惊得他人心惊。 一场科考落下帷幕,在一日青紫雷电划破苍穹之时,瓢泼大雨坠落而下。 斗大雨珠一颗接着一颗不断砸落在地,溅出泥泞的水坑。 街头巷陌,被一场暴雨笼罩着,其中,一人身着灰色布衣面上落满喜色,高声嚷着:“放榜了,放榜了——” 无数人擎着油纸伞,踏着风雨接踵而至。 有人目不识丁,也有好心之人朗朗说着榜上之人的名姓。 痛哭落泪,喜极而泣,人间百态,依次尽显。 高大城门之上,谢琉霜和温亭书二人望着这一场茫茫骤雨。 “此番之事多谢你。” 谢琉霜螓首蛾眉,皙白的脖颈娇柔纤细,宛若一支盈盈独立的白玉兰。 温亭书并未看她,目光远眺,声音温润如泉。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他低低笑出声来,眉眼温和,一如当年。 谢琉霜没有说话,抬手接住顺着屋檐落下的水珠,触手冰凉。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眸中划过一抹怅然和迷惘,“你的脚是怎么受伤的?” 话毕,她试探追问,“是他弄的吗?” 重新见到温亭书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要问他这个问题,然而始终没有机会,她也无法问出口。 直到如今,她似乎才能卸下心防,转而追问起当初的事情。 过了十二年之久,温亭书都有些忘了当初刺骨的疼痛。 山崩的刹那,他用最快的速度护住温睢和冯氏,而他自己的双腿,却被巨石压住。 当时的他痛得咬紧齿关,要不是始终提着那一口气,等着人将巨石挪开前来相救,他的这一条命,恐怕都会葬送在路上。 想到往昔,最后温亭书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不是他,是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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