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刘钰分辨,康氏雷厉风行的吩咐下人:“去收拾了你们姑娘和小少爷的东西,现在就搬去我那儿。”说完直嚷嚷着头疼,被人搀着走了。 若芯搬家的动静不大,却着实在府里激起一阵风浪,那些惯常会拜高踩低的奴才嗅出了些味道,都以为这姑娘从此在刘钰那里失了宠,等着瞧她会得个什么下场。 谭松玲才听说了这事,就去了东厢的屋子看她,那是先前刘眉可住过的屋子,陈设倒也错落有致,可待四处看了看还是摇头叹气,道:“这里可比钟毓馆的暖阁还小,你钟毓馆里住了大半年,这里可还住的惯。” 若芯客气道:“大奶奶来了,快坐。” 谭松玲坐到靠南的炕上,转头见莲心一脸不忿的坐在床上摆弄衣裳,随手胡乱叠着,便问。 “就莲心一个跟过来了么?” 若芯点头。 松玲本一脸肃穆的看着她,见她点头反苦笑起来道:“好妹妹,你这看着像被发配了呀。” “是。” 就见她素白秀气的小脸微微一哂,直叫谭氏心口堵了堵,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心道:这样品格人才的女孩,还生了儿子,竟也落得这般境地。 “这二爷也太薄情了,这都舍得。” 若芯听了心里一暖,谭氏是第一个登门看她的奶奶,又替她抱不平,不禁红了眼,忙的给她斟茶,道:“奶奶,你小声些,别叫太太听见了。” 谭氏又叹了口气,缓缓坐到炕上,像是对若芯说又像是自语道:“早知男人靠不住的,又何必嫁进来,这府里一个人九条心,打着精神委曲求全的经营又如何,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倒不如做姑子去肃静些。” 她说完犹自愣在那儿,陷入沉思,曾经的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祖父官至正一品宰相,姨母是凤巢宫里受宠的宸妃娘娘,满东京的官宦世家谁不知她谭家嫡女的盛名,十里红妆嫁进刘府,夫君喜欢长辈疼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大奶奶,可终究是世事难料,再轰轰烈烈也斗不过老天爷的捉弄,丈夫抛下他得急症去了,就在她悲痛万分之时,却被生生告知刘铭在外养了两个外室,那两外室不顾脸面的找上门来索要钱财,浦时,只剩悲愤交加,羞愧不堪,甚至想着一了百了,可看着年幼的女儿,谭氏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打发了她们,自那后,她脸上再不见波澜,只守着女儿平淡度日。 “大奶奶,大奶奶。” 若芯正一脸讶异的瞧着她,她赶忙敛了心神,对若芯道:“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我说,可别委屈了自个,外头那些奴才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圣人道小人常戚戚,那起子小人都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天想着看人笑话,知道了么。” 若芯笑了笑道:“大奶奶,我看好阿元就是了,哪还有空去听什么闲话。” 松玲这才笑道:“是了,你最是通透的,瞧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歇着吧,我回了。” 将谭氏送走,若芯在门口定了定,又拿帕子抹了抹眼,就听莲心碎碎念:“姑娘,周姨娘同我说,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去她屋子里头要,叫咱们莫要客气。” “我瞧这里归置的挺好的,你没事别去叨扰姨娘,真缺什么使就去问娟娘要,这里不比在钟毓馆,小心些行事,别招惹什么是非。” 她进刘府头一回挪地方,到底打着十分小心,怕被人说三道四。 “那周姨娘倒想咱们多多的叨扰她呢,现如今,她教出来的姑娘在二爷跟前可算出了头,正等着步步高升呢,咱们若真住不惯,太太再叫回了钟毓馆,那不堵了她们的道了么。” 若芯一下变了脸色,斥她道:“快住嘴,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这丫头哪哪都好,可就是一张嘴,想什么说什么,早晚吃亏。 莲心讪讪的低头,她心里不忿,月影那蹄子趁机承宠,真做了二爷的通房,此时,她一肚子的火不知哪里发泄,窝心窝的她日日同人拌嘴,见若芯斥责她,只觉委屈,气道:“姑娘倒是想的开,可我心里头过不去,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 知她不忿,若芯也不好再去责骂她,叹了口气道:“以前晴儿也是,跟了我,在清河受苦,如今你跟了我,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就同我一起被发落来了这儿,要是,要是我回不去了,你爹娘可会埋怨你丢了原来的好差事?”说完心里更是落寞。 莲心听了,瞬间红了眼,又咚的一声跪下:“姑娘莫不是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若芯扶起她:“快起来,仔细你的膝盖,我不过感慨一句罢了。” 又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确有私心,想从外头领人来,总觉得你是刘家的人,是二爷和老太太的人,不和我一条心,可我现在落魄了,你也还是实心实意的跟着我。” “我虽蠢笨,可我认准了姑娘的,我就跟着姑娘,跟着姑娘我心里头踏实,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了。”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一脸倔强。 “我不是怪你,你总这样口无遮拦的,是会吃亏的,以前在钟毓馆你做大丫头,只管伺候好二爷,可这里是长春馆,满院子都是太太的人,一层一层的关系人情,咱俩又都是没心计不会应付的,少说少做才能不被人挑出错来。” 这同钟毓馆一般大小的长春馆里,住着康氏、周氏、康氏的小儿子刘锐、才搬过来的阿元和若芯,日常来来往往管事的婆子丫头不下几十人,全都是有根有底又精明强干的,若芯才住了五日就觉应对的疲乏,稍不留意,多说了几句,不是被丫头们笑,就是被婆子们唠叨。 莲心虽是府里家生的,可她早早的便被王氏送去了钟毓馆当差,钟毓馆的主子虽说脾气不好,可也算好伺候,若芯更不消说,简直就是个活菩萨,那院子不缺金不缺银,故而也没谁为了几两银子兴风作浪,日常玩玩闹闹,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她哪能像长春馆的丫头似的长出十七八个心眼,这会儿子见那些小丫头们说话连讽带刺的,哪忍得住,才来了几日便得罪了一大票人,可见若芯真生了气,赶紧应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姑娘的。” 主仆二人便又推心置腹的说了许久,才又打点着屋子里的东西物件,再不甘心,日子也还要过下去。
第42章 天气转热, 北方夏天的暑气逼的人烦躁不已,各屋里都预备着用冰块消暑,运送冰块的赵妈妈同管花草的李妈妈碰上了。 赵妈妈道:“这凤仙花开的真好,姐姐可是去钟毓馆送花, 我也正去呢, 咱们一道:” 李妈妈道:“这还没三伏呢, 钟毓馆就用上冰了?” “钰二爷害热,年年都是最先往钟毓馆里头送冰, 我听说姐姐家的姑娘就在钟毓馆当差呢。” 李妈妈得意的笑道:“是, 四月里才去的,就快要升二等了。” 赵妈妈听了羡慕不已:“那我可要恭喜姐姐了,将来前途不差的。” “等升了二等,估摸着就要贴身伺候月影姑娘了呢。”说完越发得意。 赵妈妈便就借机打听起来:“可是之前太太抬举来的那位姑娘?哎哟, 我可瞧见过那姑娘,满府里的丫头加起来都不如她长的标致。” “姐姐不知,月姑娘不但人长的标致, 还聪明能干, 每日晨昏定省的给太太请安, 先前还在老太太处当过差, 如今得了脸, 老太太脸上有光,也赏了不少东西,我还听我闺女翠云说,月姑娘对待下人打赏极厚, 比先前那位不知强上多少, 再没听说钰二爷摔杯子砸展子的骂人了, 喏, 这花儿就是我孝敬姑娘的。” 赵妈妈看了看她手上的花,心里转了转,试探着问:“这么说来,月姑娘还是个不拿腔作势又体恤咱们下人的了。” 李妈妈会意,凑近了她,捏着嗓子小声道:“你听我的,只管将这冰往月姑娘跟前送,保准得不少打赏,还能同月姑娘搭上关系说上话。” 那赵妈妈高兴的直笑出了声来,道:“菩萨真人,叫我碰上了姐姐,不然上哪知道这巧宗去。” 将冰送到月影屋里去了。 钟毓馆里,秋桐从后院出来,正瞧见一婆子从钟毓馆出去,仔细一瞧认出了是来送冰的赵妈妈,问一小丫头冰送哪里去了,怎么没见。 那小丫头道:“瞧秋桐姐姐问的,自然是搁正房去了,大日头低下的,放在外头岂不化成了水,白叫人跑一趟送了来。” 秋桐愣在当下,也不说冰的事,也不斥责她一小丫头不恭敬,就问:“你是叫翠云吧?” 翠云道:“是,秋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秋桐道:“哟,我可不敢吩咐你。” 说完怒气冲冲的去了正房,一屁股坐到白青对面,拿起荷叶扇子使劲扇了扇,道:“这还没当上主子呢,就拿起主子的款来了,等紫嫣来了,看我不告诉了她,先发落了外头那个叫翠云的小蹄子,再叫她回了二爷,回二爷,就回,就告她个邀买人心,哼,气死我了。” 白青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喊出来,忙的放下手上的活,道:“祖宗姐姐诶,你可别喊了,隔墙有耳,那些小丫头收了她的好处,殷勤着呢,别拿了姐姐的短,你瞧我,一个大丫鬟,倒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给她做起针线来了,人家只殷勤着夸我做的好,又一句话砸到我头上叫我给她做,我能说什么。” “也就是你好性,竟应了她,她若是敢寻上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罢了,以前不也给若芯姑娘做么。”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白青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上的活儿,道:“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姐姐不过是觉得她是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家生的奴才,如今却跳过了龙门,就要做主子了,一时不惯罢了,可人家是老天爷赏脸,长了一副好皮囊,你只气不过,不还是要看人脸色。” 她坐在炕桌旁端端正正的绣一美人蕉紫色丝帕,秋桐看着她,就想起几日前若芯姑娘也坐在那儿,给阿元少爷做针线,不觉摇头,这才几日工夫,竞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原也知道她是要来做主子的,可二爷当初都要撵了她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就同咱们一样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这命数,竟挣了出来。” 白青却是一脸疑惑:“可我瞧着二爷并不十分喜欢她,只在叫她伺候的头一日,赏了她些东西,又说了些好话夸她,别的日子里也没瞧出什么,你看,二爷都不开口叫她上桌吃饭,若芯姑娘可是日日都同二爷一桌子吃的。” 秋桐道:“你来这院里晚不知道,二爷以前也不曾叫若芯姑娘上桌吃,是若芯姑娘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那崔妈妈又把姑娘当体面姨娘来教,又有阿元少爷在,这才打根上起就同二爷一个桌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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