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女儿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狠绝,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过,此事倒不难。 主上为避人耳目,只带了常备营的两百右卫北上,半途截住轻而易举。 孙淳更是好说。唐家因嘉王这个郎婿受了不少连累,其中孙淳挑拨离间的功劳可不小,冗从仆射唐峦定然唯命是从。 到时将皇帝囚在别院之中,对外只称重病,至于新主……正在自家女儿的腹中。届时女儿垂帘,自己这外祖坐上丞相之位替外孙主理政务,待其长成再还政。 沈钦定下心神,同翠蝉说:“告知殿下,此事由我来安排。为求稳妥,我再寻几个与殿下相近日子生产的妇人,她安心等着做太后。”
第八十二章 陡然生变 (八十二)陡然生变 天刚蒙蒙亮,凌赫被冲进房门的数名右卫架去了主上房中,待见到坐在一旁垂首的林翎和桌上那包毒药粉,他压下满腹疑惑,缄口不言。 林翎见他被压着跪下,指着毒药粉说道:“陛下,中郎将昨夜来我房中,胁迫我以此毒加害陛下。” “人赃俱获,凌赫你还有何话说?” 凌赫垂着头,仍是一言不发,他不知这小女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通过出卖自己将孙淳拉下水? “如此便是默认,拖远些处理了。”皇帝示意道。阿鸾既肯举发凌赫,想来心中仍有自己,昨夜不过是骤然重逢,她心绪一时难以转圜。 这数年的情义她终究还是记得,令他颇为感怀。 眼下他只想赶紧将凌赫收拾了,好与阿鸾再续前缘。 阿鸾却抬手拦住右卫:“陛下,他毕竟是四品虎贲中郎将,若是未经审讯画押、草草处置,来日有人斥我诬告,我亦难自辩。” “有寡人在,怎会有人敢冤你?” 阿鸾抬起眼,略带哀怨地看着他,似在诉说这半年的遭遇。 他自知理亏,只好应道:“好,便依你所言。将凌赫带下去好生看管,待回京押往廷尉审讯。这毒药也一道收好送去!” 凌赫再次被架起,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动声音的林翎,他不信昨夜聪敏之人,今晨会蠢笨到自绝后路。 皇帝怒斥:“悖逆竖子!来人,将他眼睛剜了去!” 阿鸾只 觉好笑,得知凌赫要鸩害自己性命时尚不见他如此激愤,唯有装模作样时如此用心。 “陛下——”她嗔道,“妾并非三岁小儿,叫他瞪上一眼便要啼哭不止。到时血肉模糊地送去廷尉,传扬出去还当是陛下为了妾才对其施以酷刑,妾可再担不起‘狐媚惑主’的名声了。” 这话又戳到皇帝心坎里,先是听她自称“妾”喜不自胜,又闻“狐媚惑主”一词难堪歉疚,哪里还管什么凌赫,只想立时将所有人撵出去,揽着她好生劝慰。 凌赫松了一口气,她两次出言维护拖延,想来是留有后手。 门被关上,阿鸾起身行礼:“妾也先行告退,清早扰了陛下好眠,请陛下恕罪。” 他怎会舍得让她走,开口挽留:“不妨先陪寡人用过早膳。” 府衙中的婢子捧来各色盘盏,皇帝口中一刻不停,絮絮诉说相思之苦,阿鸾默默听着,时不时颔首微笑。 待婢子们都退了出去,阿鸾问道:“怎的无人替陛下试菜?方才刚闹出了鸩毒之事……” “出来得匆忙,没带仆婢。此处只有你与寡人二人,毒药也已收了下去,没得顾忌那么多。从前在霁云宫里,没下过厨的你煮汤药都能将寡人救活,难道眼下喝一碗你盛的粥还不成?” 阿鸾应景地笑了笑,心中忆起旧事却是苦涩难当,悔恨交加。 她站起身为他盛粥布菜,他又念起她做女官时照顾自己起居的事来, 阿鸾含笑听着,在他动筷之前,主动将每一样都尝了尝。 “陛下可安心用膳。” 他静静凝望着她,忽地有些心酸:“阿鸾,这些年来唯有你是用心待我。过去是我糊涂,今后必定好生呵护你周全。” 或许是身在宫外,没有来往服侍的宫人,二人比邻而坐,似是回到少年时,他不再是“孤家寡人”。 “妾信陛下。”阿鸾冲着他莞尔一笑,“陛下用膳吧。” 他从未觉得宫外的普通饭食也如此可口,细嚼慢咽着阿鸾亲手给自己添的菜,他决心要给她高位,令她安心无忧。 他咽下最后一口,说道:“阿鸾,我记得你家阿姊与嘉王妃是旧友。待你回京,假托嘉王妃堂妹的身份入宫,我封你做一等的贵姬。” 他望向起身的阿鸾,想着今后怜我怜卿、白头相守。 阿鸾轻声道:“都依陛下。陛下怜妾孤身在京,为妾找了安陵唐家这等显赫的娘家,妾以茶代酒,谢过陛下。” 她转过身去后面的案上倒茶,而他听了这番善解人意的话低着头笑,眉眼温柔。 阿鸾端来两杯茶坐回桌前。 “这是陛下的。”她笑盈盈地递了一杯过去,说罢举起了自己这杯,杯口微微向他倾斜,“愿与陛下恩爱不疑,平顺和乐。” 笑靥如花,甘言美语,令他如醉如痴,他毫不犹豫地饮尽杯中茶,将杯底示于她,如同他将心意双手捧出一般。 阿鸾见此笑得越发娇媚可人 ,一双星眸光辉夺目,似是心中苦怨一扫而空。 守在门外的右卫突然听见杯盏被扫落在地上,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门就被打开了。 阿鸾冲了出来,泪眼盈盈,急切地说道:“陛下中毒了,你们两个快去寻医师!剩下的随我去讯问凌赫那逆贼,必须逼问出解药来!” 有人本想提出异议拦下她,可一见她手中的令牌又将话咽了回去。方才陛下待她亲昵无间,若是自己胡言乱语得罪了贵人,恐怕性命不保。 阿鸾在右卫的指引下找到了关押凌赫的房间,刚一踏进去,凌赫就已未卜先知地冲着她笑。 “果然是你这逆贼鸩害陛下!说,你如何下的毒?毒药可还是那雷公藤?”阿鸾厉声喝问,凌赫但笑不语。 “将他押到陛下房中,亲自辨认剩下的茶饭残渣。”阿鸾命令道。 天已大亮,风雪却不减分毫。 雪花扑了众人一脸,凌赫扫视周围的右卫数量,心中有了底。 林翎脚步匆匆走在最前面,自己身侧各一个右卫,末尾还有四个右卫。 好在他双手是缚在身前,向前跨了几步,伸出手臂从林翎头上套住,紧紧勒住她的喉咙。 “后退!否则我立时勒断她的脖颈!” 右卫们将手中长矛对准着凌赫,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在拖延时间,定是还有同伙!快去保护陛下!”阿鸾嘶喊道,声音凄厉悲凉。 凌赫见有两个人依言向隔壁院子狂奔而去,担心 有人得信后围过来,立刻拖着林翎向邻近的后门走去,她的脚跟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痕迹,头被勒得后仰,不停地挣扎。 剩下的四个右卫看着触目惊心,但也只能紧紧跟着。 路过马厩,凌赫威胁一名右卫牵出匹马来,那右卫见林翎被勒得嘴边都吐出沫子来,连忙照做。 谁知凌赫并未独自上马后将林翎抛下,而是挟她共骑一马,右卫心中暗道不好,恐怕还要以她手中令牌闯出城门。 不过和放走鸩害陛下的重犯相比,没能救回此女子也不算什么大罪了。他们四个索性也不追了,回去喊人援手。 “小娘子好计谋,先告发我以赢得主上信任,再使一招偷天换日,最终毒也下了,我也不得不带你一同逃离。只是……难道不怕有人识破你交出的是假药?” 阿鸾抬手抹去满脸的雪花,拿袖子遮挡着说道:“中郎将猜错了。我使的毒,可比你那雷公藤粉强上百倍千倍。” 舅父曾说过砒石可治寒痰喘症,但经冶炼后制成的粉末却有剧毒,无臭无味,杀人于无形。她决心跟随凌赫启程后便即刻赶往郊外庄子,向舅父讨来一包。 舅父惶然悲切,望着她只说了一句:“万勿引决。” 当时她掩口而笑:“舅父辛苦炼出来的,自然都得用在刀刃上。” 如今逃出生天,她终于可以开怀大笑:“那可是砒霜,立时毒发,无力回天。” 凌赫垂首看了看他怀中 笑得畅意的小娘子,恍惚瞧见风雪中几滴泪珠滚落,他也不拆穿,抬起眼看那近在眼前的城门说道:“借你令牌一用。” 待出了城,凌赫问她:“你可会骑马?” 阿鸾立刻明白他不愿送自己回巍州,摇头道:“不会。我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也不识得路。” 倒是个会适时示弱装傻的,凌赫想,比她阿姊强。 “那便送你到巍州城外,回家的路总识得吧?” 阿鸾见好就收,点头道:“识得,识得。” 她想着凌赫这人虽城府极深,但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将领,若是问清他的底细后劝服留下、加以笼络,日后兴许也能成为林家的助力。 林翡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是冬月十四那天。 她们是在冬月十二夜里冲进乌陀山的包围圈,又花了一日夜,在十四日清晨她才在连绵的山里寻到已会合的兄嫂等人,连着数日悬心吊胆,这一刻总算能相视一笑,却又觉心酸。 她看着阿兄蓬头垢面、好生狼狈,不知这十余日来他是如何死地求生,她走近把着他的肘仔细端详,盯着他黢黑冻裂的双手喃喃道:“若是阿娘瞧见你这模样,还有阿鸾……你就等着被眼泪水淹到口鼻!” 林翡虽说着这话,可自己也是鼻酸难忍。 她想着自己好歹是将军,拼命将眼泪往下压,谁知鼻水忍不住,淌过尘灰密布的唇边、下颌,留下两道白印子,被阿兄好一通笑话。 稍稍休整了半 日,斥候就发现有雍州军搜山,瞧见的少说有三百人,不知后面还有多少。 林翱看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女军,心中不忍,他领着的这些人虽少,但猫在乌陀山里没吃什么硬亏,眼下还有气力迎战。 “这山路我们早摸熟了,山民兄弟也指点过。不与那雍州军硬碰硬,先埋伏,再带着他们在山里兜圈,兜晕、兜散了再冲上去。”林翱对阿妹说。 这些山民见屋舍被毁,险些连命也丢了,对放火烧山的本郡将士恨意丛生,尽心竭诚地替林翱效力。 林翡也心疼女军,于是说:“你们悠着点,别被后头的人包了。” 玉娘走到他身边,对林翡说:“我与他一道去。” 林翡还未来得及说话,雪娘等人道:“我们寻到林将军后歇了一夜,可一同应敌。” 林翡闻言点点头,林翱边清点人数、武器,边与她说:“坐困山中也不是个法子,如今钦州的情形你比我清楚,与你的校尉们好生商议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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