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怎会在宫中?又是此番装扮?”她忽而想起自己方才的疑惑,又问道。 冯知棠抿唇轻笑,细细道来:“五年前我被姨母接道上京来,她本意欲在我十四岁时为我择夫婿而嫁,但我左右想来只觉不妥,若是早早嫁了人,可是要一生困于闺阁的。恰逢那时家中表哥忙于准备科考,我便时常在他上课时偷听,谁知被家中人发现了,便指责我不守闺阁礼仪……” 江稚鱼越听便越蹙紧了额,想来她们分别这五年,她也并不好过。 冯知棠顿了顿,接道:“若是我从不曾知晓闺阁之外的历历山川、浩浩烟波也便罢了,可我偏偏在偷看的典籍之中识得了,由是便只觉这府中的四方天地太过狭小,我亦不该做那笼中丝雀,于是我便背着姨母,偷偷参加了宫中女官的考试,接着便一路擢拔至了尚仪之位。我原想着,待我在宫中攒够了银钱,便去塞北看雪,去边疆骑马,还要南下游船,日后我还要开设私塾,只收女弟子,教她们家国之道,天下之观,告诉她们闺阁之外,仍旧有人生辽阔。” 她粲然一笑:“今日来为皇后娘娘送衣,竟就遇见了你,这真是我这五年来最好的事情了。” 江稚鱼亦为她欢喜,往日虽不易,可眼下结局总归是好的。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打趣道:“那我日后可是要唤你冯尚仪了?” 冯知棠垂眸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呢?怎么会在这儿?是随江伯伯一同入宫的吗?你怎的一身男装打扮?” 江稚鱼嘴角笑意甚浓,心内暗道知棠还是如少时般一样,问题都是一连串冒出来,活像个三岁小朋友。 她一一答道:“我是自己入宫的,至于为何会在这,倒是说来话长,待我日后慢慢讲给你。” 她忽而狡黠一笑:“不过,你现在却是该称我为江大人。” “江大人?”冯知棠圆睁杏眼瞧着她,满是疑惑。 江稚鱼被她那傻样逗笑,凑至她耳侧,压低声音将她女扮男装又入宫为臣之事接续道来。 冯知棠听后惊得嘴都忘记了合上,她自小便知江稚鱼胆子大,少女害怕的蚁虫、蛇蝎,甚至鬼魂,都不曾唬到过她,可她万没想到,她如今胆子竟大到如此程度。 默默消化了好半天,她亦压低着嗓音道:“这事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 江稚鱼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只道:“我初时伴男装也只是为了行事便宜,怎会想到连陛下也被我骗了,放心吧,我入宫这么久了也不曾有人怀疑过,我以后也便同你一样,待到攒够了银两便辞官回江南去,和你一道办私塾。” 冯知棠紧吊的心稍稍放松些,她最是了解江稚鱼,她虽大胆,做事却是很谨慎的,她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 江稚鱼又抱臂喃喃道:“不过着实不公。” “什么不公?”冯知棠问道。 江稚鱼抬眼望向前方的正殿檐角,淡淡说道:“男子到了年纪便可以求取功名,舍身为家国,而女子却要从一个深闺到另一个深闺,纵是有身负才能,如你一般冰雪聪明的,也只能入深宫为官,做到最高位也不过只是个尚仪,当真不公。” 她又继续道:“更何况,如若有一日圣龙归天,就连全天下女子的最尊位,皇后娘娘,竟也要一同殉葬,当真是冤。” 这话一出口,倒是令冯知棠惊了一下,虽然周围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她还是紧忙捂住了江稚鱼的嘴。 “傻稚儿,这可是内宫,这样大不敬的话休要再说。” 江稚鱼拉下她附在自己唇边的手,柔柔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我再胡言,冯尚仪便遣宫正司的人来掌我的嘴。” 两人相视而笑,又东一句西一句胡聊起来,恨不得将这五年发生的事都道一遍。 简是之换完吊佩后回到正阳殿内,却不见江稚鱼的人,便紧着出来寻。 一入后苑,江稚鱼与冯知棠亲昵笑谈的场面便直入他眼中。 朝贵跟在他身后,刚要出口唤江稚鱼,却被他一把捂住嘴拉到了树后。 简是之拉着朝贵蹲在后苑一颗大树下,拨了拨面前的杂草丛,正露出缝隙来可以看到那两人。 朝贵愣愣瞧着简是之,他正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那二人瞧。 “王爷,您堂堂当朝亲王,偷听人说话可不好……”朝贵偷偷提醒他。 简是之拍了一下他的头,沉着嗓音道:“小点声。” 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目光投向那两人,往日里读书都不见他这般认真。 半晌,他开口:“江大人身侧那位,是何人?” 他久不在内宫,并未遇过冯知棠几次,现下离得又远,他实在没看清与江稚鱼嬉笑交谈的到底是何人。 朝贵揉揉眼睛,努力睁大了去看,道:“瞧着身形打扮,像是冯尚仪。” “冯尚仪?”简是之有些未料到:“江大人是前朝外臣,冯尚仪久处深宫,他们二位如何相识?” “奴曾听闻,这冯尚仪祖籍是扬州,江侯爷亦是自江南而来,说不定他们二位是同乡。” 朝贵忽而话锋一转,拍了下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知道了,江大人与冯尚仪是青梅竹马!” 他立时好似发现了什么宫廷秘辛,当即升起一颗看热闹的心,仔细观望着两人的亲密举动,越看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完全在理。 只是他看的太投入,没发觉身旁之人逐渐阴沉的脸色。 “王爷,您说再过几年冯尚仪是不是就要出宫和江大人成婚了?那她以后可就是侯府的少夫人了,我可要趁现在好好巴结巴结她,等她出宫的时候有什么带不走的宝贝好能想着我……对了,您与江大人相识一场又同朝为官,待他成婚那日您也会去的吧,到时最好带上奴,奴也跟着沾沾喜气……” 朝贵仍旧在一旁婆婆妈妈地念叨着,简是之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心内的阴霾在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后骤然升腾起来。 狗屁的青梅竹马!! “瞧你,还是如幼时般不在意小节,站在太阳底下说了这么久的话,都出汗了。”冯知棠边说边自腰间抽出一方素白巾帕:“就知你不会随身带着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这只手帕还是五年前临别时你亲手赠与我的,上面还绣着你的闺名。” 她将手帕展开,露出右上角以蓝色丝线绣着的“芝芝”二字。 冯知棠甫一抬起手欲为江稚鱼拭去额角汗珠,却忽觉身侧一阵风过,接着手中的帕子便没了。 她转眸,就见简是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侧,手中拿着帕子,似在细细打量。 她匆忙躬身施礼:“尚仪冯氏问齐王殿下安。” 简是之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眼神却仍旧留在掌心手帕之上。 江稚鱼看向他手中之物,对他道:“王爷,那是臣之物,还请还给臣。” “哦……”简是之随口应下,却没有一点交还的意思,依旧紧紧握在自己掌中。 “吴绫蜀绣,这帕子的做工果真不凡,纵是比宫中之物也不输。” 他一指摩挲着那纯白帕子上突兀的“芝芝”二字,忽而凑到江稚鱼耳侧,压低声音问她:“这位……芝芝姑娘,是江大人的什么人?” 他眸色不自觉深了深,冷声道:“是你的爱慕之人吗?”
第19章 、佳人在侧 他的话音虽小,听起来竟阴恻恻的,似是带着寒风,竟让她在明阳之下不由冷得缩了缩。 江稚鱼别过头去,躲避他眼神中的询问,抬手去夺他掌心的手帕。 他手中力道忽而收紧,并未令她抢去。 江稚鱼瞧他的神色,便知若是今日自己不说些什么,他定是不依不饶。 可她又实在不能平白无故给自己编出一段姻缘来,无奈下只得实话实说。 “芝芝,是臣小名。”她弱弱道。 “真的?”简是之斜眼瞧她,颇有些不信。 “王爷若不信,可以问冯尚仪。” 简是之回首望向冯知棠,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 他这才勉强相信,不由得嗤笑出声,嘴里念着芝芝二字反复咂摸,挑起眉对江稚鱼道:“江大人竟有,如此女气的名字。” 江稚鱼看见他唇角略带嘲弄的笑,顿时满脸黑线。 被他笑也笑过了,她朝他摊开掌心,道:“现下王爷可将这帕子还给臣了罢。” 简是之满脸笑意,顺手便将掌中手帕收进了自己怀中,对上江稚鱼错愕的眼眸,只道:“既非心爱之人所赠,那也无甚紧要,本王正巧缺个帕子,内府赶工太慢,便先拿你这个用用。” 江稚鱼心内暗骂,借口,都是借口,他分明就是想给自己添堵! 皇后身边的廖姑姑匆匆走了过来,打断了三人:“王爷竟在这,叫奴好找,皇后娘娘说各贵家小姐都已到了,让王爷快些过去呢。” 简是之“嗯”了一声,迈出几步,却发觉江稚鱼没有跟上来,忙退回去,拉了她一起。 冯知棠朝简是之施礼而退。 廖姑姑引着二人至一亭阁处,内里皇后正与几位小姐闲聊着。 见简是之过来,满阁内的粉黛丽人皆起身施礼问安,这场面,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皇后将他拉到身侧而坐,空气中满满的脂粉味道一下子涌入他的鼻腔,令他不由头脑有些昏胀。 江稚鱼就立于他身后,高大的太师椅遮去了她的下身,她顺势静悄悄地将自己隐了起来,一面欣赏着这些女子的瑰丽之姿,一面暗想一会儿简是之该如何应对。 她细细打量这屋内的娇俏丽人,个个容颜姣好,又是一顶一的身段,而她们虽面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实则每每接下皇后或同侪的话时都带了弦外之音。 世家贵族的小姐们,大抵自小便要学会如何察言观色、逢场作戏,而她们的小小心机却不止于此,比如有人既施了粉黛,却自谦手脚笨拙,习不会描眉画唇之法,另有人,将自己腰间的衿带紧了又紧,只为显出盈盈瘦弱的细腰,江稚鱼见了不由倒吸凉气,她生怕那人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 同时她也在心内暗暗庆幸,幸而自己没受过这样的苦。 皇后笑吟吟地为简是之一一介绍在座的佳人,到下首的两位时她还特别多说了些。 左侧那位身着粉霞捻银丝广袖褶缎裙,外披一层若有似无的薄料轻纱,给人如云中仙人之朦胧感觉,她梳以双平髻,其上斜插着一嵌珠荷花青玉步摇,端起茶杯之时还会有意无意地露出素腕之上的羊脂玉镯。 “这位是你舅家长女,也便是你的表妹,唤作李夕照,说起来你们幼时还见过一次,那年近年关之时,陛下特赐了家宴,那日雪下得极大,你舅舅全家便在宫中过了一夜。”皇后以帕遮嘴笑了几声:“你那时还硬要拉着你夕照妹妹一同堆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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