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明甄二的口供是真实的。 顾七不说话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下地敲在桌案上。 顾七在想事情的时候,常常会有这样的动作出现。 而这样的事情,往往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 晴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扰了七爷。 她已经完成了顾七交代下来的任务,剩下的事情,只能由七爷自己来决断。 七爷会怎么处置甄二一家,这个晴叶不敢妄自揣测。 便是她心里头对宁姨娘,还有即将倒大霉的甄二一家有些同情,在七爷面前,晴叶也不敢有丝毫表露。 顾七思索片刻,让小厮叫了孙管事过来。 孙管事一进书房,见屋子里除了七爷,晴叶也在,再看看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便晓得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了。 甄二这个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有心人只消去内院里探查一番也就弄清楚了。 内院里的事情就是如此。 许多事情之所以能不露出来,只是因为无人去管,无人去问。 真有心去查,也就是顺藤摸瓜的事儿。 孙管事只等着听七爷指示。 就听顾七说道:“查清楚了,甄二说的都是真的。” 孙管事应了一声“是”。 孙管事心里清楚,接下来就要说到怎么处置甄二一家了。 甄二被他扣下来一晚上,人就在他手心里捏着呢。 内院里闹得再凶,孙管事也管不着。 他能直接伸手处置的,也就是这个了。 顾七道:“你回去把人放了,匣子也原样还他。你让他按原本的计划行事。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只当不知道。以后也无需过问。” 这话交代下来,莫说孙管事,连晴叶这个一向稳得住的大丫鬟,都不由得吃惊地抬起了眼睛。 孙管事一时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轻飘飘地把甄二一家子给放过去……的意思? 非但如此,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把匣子往内院里头送? 本来,在孙管事想来,甄二一家子这次就是不死也得给扒下一层皮来。 不是孙管事心狠。 只是这一家子犯的这个事,欺瞒尊上,勾连外人,夹带私货,就说哪一条不犯忌讳? 哪一家府上能容忍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 结果七爷就这样抬抬手,把事情轻飘飘地就放过去了? 七爷也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哪。 竟然还由着他们接茬往内院里送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孙管事一时还来不及细琢磨。 顾七一锤定音:“就是这样。” “都听明白了?” 还是晴叶先回过神来,答道:“奴婢听明白了。” 孙管事也忙不迭地跟上:“听明白了,小的都听明白了。” 顾七点点头,道:“都下去做事吧。” 晴叶上前,快手快脚地把桌案上打开的药包收拾了,连同点心匣子一起拎在了手里。 同孙管事一起退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顾七一个人。 上午还算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碧纱窗照进屋子,斜斜映在地上,斑斑驳驳。 空中有细小的微尘浮动,在冬日的光照中有种几近透明的质感。 一个人的屋子,有种既闲适又寂寞的况味。 顾七像是出了一会儿神。 也可能是在想事情。 他想起那个丫鬟,那个老太太亲切地唤她“菱丫头”的丫鬟。 顾七的记性很好。 虽然那一日对那个丫头并无过多留意,但甄二的事情一出,顾七还是把人对上了号。 这件事虽然真正被抓个正着的是甄二,但是很显然,串通内外的关键人物是那个叫菱月的丫鬟。 没有这个丫鬟,就没有这档子事。 她家里人也是为着她才搅合进来的。 看着低眉顺眼、安静本分的一个丫鬟,背地里竟然这样的胆大妄为。 这个丫鬟,和她那一家子,可以说是严重地触犯了他的规矩,触犯了顾府的规矩。 顾七也实在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这样没有处置的处置,不过是顾七另有顾忌。 宁姨娘这件事,顾七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 一来这样苛待侍妾,不是他们顾府的规矩,有损他们顾府体面。 二来到底人命关天。 只是,这件事顾七真要插手,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一来,他一个隔房的小叔子插手去管兄长的内院,这事好说不好听。 二来,真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顾府二奶奶崔氏名声扫地不说,伤的是整个崔氏家族的颜面。 一个小小的侍妾,又如何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如此一来,事情倒陷入两难。 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下头已经有人越俎代庖地伸了手,索性便顺水推舟。 由得她去。 顾七眯了眯眼。 不知道那个丫鬟想没想过,便是人给顺利地救了出来,宁姨娘也由不得她自己,她到底得受崔氏这个主母的摆布。 到时候崔氏随便把宁姨娘往哪个犄角旮旯一扔,由得人去怠慢,一个病歪歪的姨娘,难不成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人救出来并不是终点,只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这便是顾七给与的惩罚。 一切并没有结束。 那丫头竟然伸了这个手,那么宁姨娘这档子事,只好辛苦她接着管下去了。 一切如她所愿。 *** 从七爷的书房出来,晴叶提着匣子,带着孙管事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生着炉子,炉子上坐着风炉,风炉的水快烧开了,能听到咕噜咕噜的细小声音。 靠墙的置物柜里,紫砂质地的茶壶、茶盏,还有上好的大红袍,都是一应俱全的,都是七爷惯用的东西。 方便随时给七爷上茶。 七爷素爱清净,不喜旁人打扰。 七爷人在书房的时候,底下伺候的人便在这个耳房里待命。 晴叶和孙管事也是老熟人了,毕竟为同一个主子效命。 因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一些。 就听孙管事说道:“得嘞,事情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合着咱们这两天全是白忙活。” 晴叶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放,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里头散落的药材,一边笑道:“主子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事便是,管他那么多呢。” 耳房里还有一个小厮呢,十三四的年纪,这时候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 耳房里都是七爷的人。 晴叶张开一只手撵他:“去去去,边儿去。” 晴叶手上动作不停,把散落的药材重新包好,还有两包拆了封口的药包,也重新包整齐了。 又一包包地重新在匣子里码好了。 弄好后整整齐齐的一匣子,丝毫看不出动过的痕迹。 晴叶利落地把盖子合上,交给了孙管事。 孙管事拎着匣子便出去了。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残雪未消。 孙管事拎着匣子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这个事,忽地他伸手往匣子侧壁上一敲,“咚”的一声响。 孙管事乐道:“嘿,便宜你们了!”
第16章 甄二给悄没生息地关了一日一夜。 那叫一个惶惶不安。 事到如今,说后悔已是无用。 到得这步田地,也别无其他法子可想。 只等着发落罢了。 他不知道等着他们一家子的会是什么。 反正顾府大宅的活计是再保不住的了。 甄二最怕的是把他们一家子给发卖出去。 到时候会落到什么地步,可真就难说了。 “吱呀——”一声,关了一个日夜的屋门,开了。 一个人背着光走进来。 两个负责看住甄二的小厮熬了一晚上,已是磕头打盹的了。 看见来人,都忙不迭地打起精神来,立起身来问孙管事好。 孙管事一挥手,让他们二人下去休息了。 阴暗沉闷的倒座房里,只剩下甄二一个人惴惴不安。 孙管事的表情都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 反正不管此刻孙管事是个什么表情,他在甄二的眼里都是个活阎王。 一张嘴,就能判人生死。 *** 拎着匣子从被关了一个日夜的屋子里出来,甄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只觉得不真实。 太不真实。 简直是做梦一样。 不,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这样的好事。 孙管事原物奉坏,交代下来两件事。 头一件,他被抓包这件事全当没发生过,让他出去别乱说话。 第二件,匣子原本计划怎么送进内院去,现在还怎么送进去。 青石板铺就的甬道里,甄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整个人恍在梦中。 一脚踩在残留的霜雪上,差点摔个跟头。 青天白日的,甄二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甄二这一巴掌全无保留,在凛冽的冬日里扇在脸上,生疼。 这就证明这一切不是做梦。 甄二在疼痛中后知后觉地庆幸起来。 他不知道他这是烧对了哪根香,拜对了哪座佛,他也不知道是府上的哪路神仙抬抬手把他给放过了。 他只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一家子不会被发卖了。 看样子府上的活计也得以保全。 日子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原本甄二这一日一夜给煎熬得够呛,一晚上没敢合一下眼睛,可是眼下,甄二只觉得精神抖擞,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甄二一路拎了匣子去二门上找刘婆子。 要按甄二的意思,现下只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把火把这惹祸的东西烧了干净。 只是孙管事已经明明白白交代了,匣子原本计划怎么送进内院去,现在还得怎么送去。 这里头的用意甄二虽然搞不明白,但孙管事的意思,他哪敢违背。 如果说送匣子这件事,原本是因着自家丫头的请托。 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差事,不得不办。 刘婆子正在二门上的门房里当值呢,门房里除了刘婆子,还有一个婆子在当值。 府上的成年男仆不得允许是不能踏进二门半步的。 刘婆子只得自己出来。 刘婆子身上穿了件灰褐色的长棉袍,她面容老相,看着倒像五十岁的人,她把点心匣子接过来道:“我这就给菱姑娘送去,昨个儿菱姑娘还来问过一趟呢。” 刘婆子一看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甄二哪敢多说,敷衍两句就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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