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甬道上的积雪早在下雪的第二天一早就给下人们铲去了,只余下一层薄霜覆在青砖上。 但是屋檐上、树梢上,却覆盖着厚实的白色积雪,好像它们也怕冷,所以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被。 外头很冷,但是菱月心里头暖和。 她为红药感到高兴,她但愿事情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般。 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这句话放在她身上成立,放在红药身上也是一样的。 既然红药自己那么愿意,那菱月唯有衷心地祝愿她能够如愿以偿。 便是从现实一点的层面来看,七奶奶长年在外头养病,平日里并不在府上,红药真去了七爷的院子,平日里便用不着伺候主母,只这一点,便比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不知道强上多少了。 红药是不会落到宁姨娘那种境地的。 至于其他的,以红药的能力,菱月相信她应付得来。 好好经营,兴许也能有一番天地。 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想到这件事会让红药多么高兴,多么快活,菱月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期待起来。 傍晚时分的庭院空旷而寂寥,菱月跺跺脚,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哈气马上变成了白色的雾气,飘散在夜色里。
第23章 暖阁外头虽说诸多猜测,暖阁里头却很快就谈完了,不一会儿,蔡妈妈便出来喊人进去服侍老太太,大家重新回到暖阁里。 谁也不知道暖阁里都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一切如常,红药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连蔡妈妈也不漏一个字。 丫鬟婆子们一进暖阁,好像打破了某种微妙的静默。 暖阁里重新热闹起来,大家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的,还是往常的样子。 方才的单独谈话,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了便过去了。 菱月留意到,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婆子中间有人在互相打着眼色。 照理说,若真有好消息,现在也该宣布出来,也好让大家给红药道道喜,热闹热闹。 如今却不声不响的。 菱月望望红药的脸,红药虽然沉默些,倒也渐渐恢复了往日七八分的神态。 菱月把心头的一点不安压了下去。 等晚上服侍老太太睡下,丫鬟们值夜的留下值夜,回下处的回下处,菱月和红药也结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只觉得屋子里冷得很。 菱月过去炉子那边,拿起火钩子把上面的火盖掀开,又把下面的燃洞盖勾上去,好让火烧得旺一些。 菱月把火钩子伸进燃洞里头勾了勾炉灰,灰白色的碳灰从洞口絮絮地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火苗渐渐旺起来。 屋子里分外安静,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 菱月不打算去问红药什么,红药想说的话自己会说的。 红药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到年龄了,老太太给了我两个人选,让我挑一个嫁了。” 红药没有雀屏中选。 相反,在这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里,红药,先一步出局了。 之前没开口说这个的时候,红药情绪上还能压得住。 现在开了口,红药一向得体的人,忽然就掩面哭了起来,她整张脸往胳膊弯里一埋,趴在桌子上就哭起来,两个肩膀哭得都一耸一耸的。 菱月何曾见红药这般失态过,连忙过去安慰。 红药哭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一些,这才止住哭声,菱月拧了热巾子递过来,红药接过来擦了擦脸。 刚擦过脸,红药脸上是红通通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红药低声道:“这事儿很快大家就会知道了,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要怎么笑话我。” 菱月安慰道:“姐姐想多了。再说了,真要有这样的人,等她自个儿当上七爷房里的姨娘,再来笑话别人不迟。” 红药沉默下来,菱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其实红药虽说想当姨娘,虽说有这样的愿望,但她深知这样的事得看主子们的心意,不是她自个儿想怎样就怎样的。 对于这件事,红药一向是尽人事听天命,并不是非要怎样不可。 偏偏今个儿是七爷前脚刚走,老太太就留下她单独说话。 大家都把这两件事往一块儿想,这就给了红药希望和幻想。 结果一脚跌下来,才这样让人失望。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红药才接着说道:“老太太给了我两个人选。一个咱们府上的管事,姓陈,过年就二十四了,在宫大管事手底下做事,说是个很知道上进的人,也有能力。还有一个,是外头的人,过了年十八岁,说是家境很殷实的一户人家。”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 若选了府上的陈管事,等成了亲有了孩子,若老太太愿意提拔,红药就能回到内院做个管事媳妇,一辈子为顾府效力,也一辈子都是顾府的家仆。 若选了嫁到外头去,人选是老太太给的,老太太自然会施恩,红药会给放了身契,以后不再是顾府的家仆,从此变成良民,下半辈子在外头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菱月道:“姐姐的家里人都在金陵老家,在咱们京城顾府里姐姐是只身一人,老太太才这样操心姐姐的婚事。这些年老太太待姐姐如何,姐姐心里自然有数,这也不用我来说。依我看,这两个人必然都仔细挑选出来的,哪个都错不了。” 在老太太跟前,论宠爱,红药或许不如菱月。 但论信重,红药却是丝毫不输菱月的。 六个贴身大丫鬟中,红药是为首的那一个,手上掌管着老太太的府库钥匙。 老太太对她的信任和倚重可见一斑。 事关红药的终身大事,以老太太的为人,经她老人家的手挑给红药的人,如何能差了。 红药道:“这我知道。” 话虽如此,红药情绪却是不高。 菱月也知道她心里有落差。 她也看得出来,这个事红药有找人倾诉的欲.望,菱月便关心地问下去:“那姐姐是怎么想的?” 问完这句,菱月又道:“这是大事,姐姐多考虑几天,等都想清楚了再回老太太不迟。” 老太太通情达理的人,事关终身,老太太是不会催促的。 红药抬起眼睛,却道:“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一切全凭老太太做主。我听老太太的。” 这话让菱月吃了一惊。 终身大事,红药竟然这样草率,让别人做她的主。 红药也不是这样没主意的人哪。 不过菱月只疑惑了一瞬,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红药的小心思。 本来两个人选就都是老太太给挑的,现在再让老太太做主定下其中一个,那么在红药成亲嫁人这件事上,老太太的责任就更重了。 以后红药若是受了委屈,老太太就不能不管她。 论感情,菱月自然是跟老太太更亲。 红药这般算计,菱月虽说心下稍感不快,但更令她迷惑不解的,是红药这种行为背后的态度,难道对红药来说,比起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生,有老太太撑腰这件事倒是更重要些? 菱月实在是理解不了。 菱月忍不住语带责备,她也是关心红药:“你这样也太冒险了些。万一老太太给你选了个你不喜欢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以她对红药的了解,红药十有八.九是不肯离开顾府的。 半个主子是做不成了,那么退而求其次,能嫁给府里的管事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至于说嫁到外头去,只怕这条路是不合红药的心意的。 红药寻思了一下方才的事,过了片刻,菱月就听她语带笃定地道:“我伺候老太太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不会把我给打发到外头去的。放心吧,出不了岔子的。” *** 荣怡堂。 第二天上午。 老太太留了蔡妈妈在暖阁里说话,菱月在暖阁外面的堂屋里给老太太弄熏香,红药在旁边同她坐在一处,另外还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正在打扫屋子。 屋子里一时只有些窸窸窣窣的琐屑声音,同往常一样,平静而祥和。 这时候,有人掀开帘子,七爷走了进来。 掀帘子的正是七爷身边的大丫鬟晴叶。 若是换了往日,红药一定会趁机上前说上两句话,也好给七爷留下一点印象。 今时不同往日。 老太太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红药是再无指望的了。 见七爷进来,红药一时略显局促,也无心上前搭话,她做出一副有事要赶着去办的样子,脚步匆匆地就往外头去了,中间只向七爷匆匆行了个福礼。 红药一去,堂屋里一时只剩下菱月一个大丫鬟。 其他都是做粗使的丫鬟婆子。 菱月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对着七爷行礼道:“老太太在里间跟蔡妈妈说话呢,七爷请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老太太和七爷祖孙关系亲厚,若是平日里,直接带七爷进去便是,偏今日里老太太单独留了蔡妈妈说话,不先通禀一声是不成的。 菱月福礼的时候,按着规矩眼睫低垂,不乱瞟不乱看。 从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七爷一双深褐色的皮靴,还有半身青灰色的毛皮大氅。 倒也不是独独对七爷如此。 菱月因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向来很注意和府上的男主子们保持距离,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对府上上上下下的男性主子,菱月一贯是有礼而不亲近的。 顾七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菱月低垂的、姣好的脸蛋上。 下大雪的夜晚,树枝上挑起的一盏灯笼,灯笼下兀自在玩雪的雪中精灵一般的美人。 顾七眼神儿好,记性也上佳。 看到眼前的女孩子,那晚的记忆便不由自主地涌现在眼前。 曾经,顾七对这个叫菱月的丫鬟观感很一般。 他承认她聪明,但她聪明得过了头。 心机太深了,让人不喜。 直到那个雪夜。 顾七远远地瞧见她独自一人在灯下玩雪。 没有心机,没有阴谋诡计。 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快乐。 单纯而美好。 那一刻,某些认知动摇了。 顾七不禁自问,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也能有这般稚气的举动么? 也许只是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不高兴了,他就对她心生偏见。 菱月哪里知道顾七在想些什么,她这厢行礼毕,便转身去往里头的暖阁,给老太太传话去了。 顾七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一旁的熏香炉上。 菱月方才放下的时候,该做的工夫差不多都做好了,此刻香炉里有一点香气传来,因为是刚开始的味道,那香气幽幽的,却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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