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白人一听就懂,菱月抿唇一笑。 菱月又说起点心的事儿,这一路上拎过来早就冷透了,菱月让樊老姨娘隔着水热一热再吃,樊老姨娘都答应着。 又说了几句别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樊老姨娘见菱月似乎没有别的话好说,却又磨蹭着没有走的意思,樊老姨娘品了品,明白了。 樊老姨娘对旁边两个丫鬟道:“我有话要跟菱丫头讲,你们两个到别的屋子待一会子去,不叫你们不用过来。” 想了想又道:“你们俩记得另生一个火盆取暖,可别傻乎乎地干冻着。” 两个丫头答应一声,各自收拾了手里的针线,结伴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樊老姨娘和菱月两个人。 樊老姨娘这才问菱月:“菱丫头,你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樊老姨娘的一句话,让菱月心里头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翻上来,菱月慢慢红了眼眶:“姨娘,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只求姨娘帮我这一回。” 说起来菱月也是樊老姨娘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樊老姨娘什么时候见菱月这样过。 樊老姨娘忙问出了什么事。 菱月哽咽道:“老太太想把我送去服侍七爷,七爷也同意了。这件事已经说好了,不日就要把我送去七爷的院子里……” 樊老姨娘问道:“菱丫头,莫非你不愿意?” 菱月抽了抽鼻子:“姨娘,这世上荣华富贵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爱的。只求姨娘帮我这一回。” 说话的时候,菱月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樊老姨娘,好像生怕樊老姨娘不肯帮她。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樊老姨娘的,就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樊老姨娘没有辜负菱月的期望,一双干燥温暖的手安抚性地握住菱月的,一开口,声音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菱丫头,我和你家是三辈子的交情了,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事情,但凡朝我张口,我还有个不帮忙的?尽管放心就是。我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既然能过来这趟,心里一定是有了章程了,是也不是?” 樊老姨娘这个姨娘一当就是大半辈子,大半辈子下来,尝遍给人做小的各种滋味。 七爷后院的姨娘,这个位置再是个香饽饽,外头人再争得跟个乌鸡眼似的,菱月不愿意,樊老姨娘反正是不会开口劝她的。 樊老姨娘答应帮忙,菱月心里的负担就卸下去一大半了,菱月破涕为笑,先谢过了樊老姨娘,这才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樊老姨娘听完就笑了:“好你个鬼丫头,亏得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拿着别人的银子,你办自己的事情,好么!” 菱月笑道:“那也得是她自己缺德事做多了,自己心里发虚。” 樊老姨娘又品了品,笑道:“这个法子是真不错,一来容易成事,二来万一哪个地方出了岔子,事情败露了,咱们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牵连不到咱们身上来。” 菱月摇着樊老姨娘的胳膊,不依道:“没有万一。” 樊老姨娘道:“我就这么一说。” 菱月嘟嘴不语。 樊老姨娘哄道:“好好好,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菱月这才重新展颜。 樊老姨娘想了想,再次跟菱月确认:“菱丫头,你可确定想好了?这个事儿真要推了,可找补不回来。你可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要是换了是府上其他爷们,这话樊老姨娘问都不会问。 七爷到底是不一样的。 七爷是简在帝心的能臣,如今年纪轻轻的,已是身居高位,以后前程是尽有的。 他是下一任的家主,后院又干净,膝下又没有儿子。 若用功利的眼光去看,如今摆在菱月面前的,确实是一份难得的好前程。过了这个村,以后再没有这个店的。 菱月抓着樊老姨娘的手,眼圈又有点泛红了:“姨娘,我非常确定,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只求姨娘帮我。” 她已经和许大夫约好了这一生,怎么可以食言呢。 她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又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去服侍别的男人? 这是不可能的。 便是退一步讲,便是她根本不认识许大夫。 菱月也是绝不肯去做什么姨娘的。 菱月是在这个大宅院里长大的人,院子里的姨娘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瞧得清清楚楚的。 白天伺候女主子,晚上伺候男主子。 女主子但凡看不顺眼就可以教训打骂,男主子也是一样。 有人管姨娘叫半个主子,菱月实在不能苟同,谁家的主子能过这样的日子。 所谓的半个主子,也许连普通的丫鬟仆妇还不如。 就比如菱月自己,只要不做姨娘,她将来就可以被放出去,未来充满希望。 姨娘们的人生却是一眼望到头的,她们是一辈子的奴才。 年轻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被带到男主人面前,渴望凭借一点姿色获取男主人的宠爱。 就像一群被饲养得乖顺的狸奴。 可是背过身去,她们彼此之间却会打斗会撕扯会流血。 就为了争夺那一点宠爱。 不怪她们,这点宠爱对她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这是她们得以立身的根本。 她们像是给关在罐子里的蛐蛐,找不到出口,只有互相争斗。 可是争到手的那一点宠爱转瞬也就没有了,且不论红颜未老恩先断,等到年龄上去,姿色衰减,就一定有被冷落、被遗忘、被抛弃的那一日。 这个大宅院里来来去去多少姨娘,里头也有不少曾经风光过、得意过、备受宠爱过,可终究不过是一时的风景,时光过去,慢慢也就寂寥起来,到得最后离去的时候,哪个不是无声无息的。 这样的日子,菱月不想过。 这样的人生,菱月绝不肯要它。 用尽全力也要阻止。 菱月向樊老姨娘再三保证,今日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日绝不言悔。 当着樊老姨娘的面说这样的话,菱月是有点伤心的,她也怕樊老姨娘会难过,可是她没办法。 就像她也想让老太太顺心,让老太太高高兴兴的,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也不会欺骗老太太,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填进去。 菱月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 傍晚时分,絮絮地下了一整天的雪,终于停下来。 顾七下了值,踏着雪过来荣怡堂给老太太请安。 暖阁里,老太太照例只留下蔡妈妈,其他人都退出去。 菱月随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的时候,蔡妈妈道:“菱丫头,你去换个茶来。” 有客人来,茶水自然要换新的,蔡妈妈只是指明了让菱月来做。 菱月答应一句,一低头,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时送了新茶盏进来,给七爷奉茶的时候,菱月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挪到了自己身上。 菱月一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顾七的目光落在菱月乌鸦鸦的头顶上,衬着满头的乌发,温润的白玉簪子很漂亮,也很显眼。 顾七微微一笑。 等人奉好茶,退出去了,顾七心情颇好地对老太太道:“孙儿多谢祖母成全。” 老太太一直笑眯眯的,这时候却道:“我可还没答应你。什么成全不成全的。” 顾七道:“那根玉簪难道不是祖母赏的?祖母的意思,孙儿自然知道。” 这就是老太太逗弄顾七的新法子了,老太太道:“我看着菱丫头戴着好看,就赏给她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别自作多情。” 顾七微微一笑,也不跟老太太争这个。 他心里明白,老太太玉簪子都赏了,这就离真正松口不远了。 *** 第二日一大早。 几个丫鬟正服侍老太太穿戴,忽听外间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瓷器破碎的声音。 几个丫鬟唬了一跳,一时手上动作都停了。 这大清早的,老太太一皱眉,吩咐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正说着,菱月怀里抱着一只波斯猫进来了,回道:“花瓶碎了一个,别的没什么。一眼没看见,白狸就把花瓶给扑着了。” 白狸是这只波斯猫的名字,因它通体雪白,老太太叫它白狸。 兰草一听就道:“白狸没伤着吧?” 这只白狸可是很得老太太的宠爱的。 白狸乖乖地由菱月抱着,菱月一只手安抚性地顺着它的毛,道:“白狸没事,就是花瓶碎了。” 兰草又问:“哪个花瓶?” 菱月道:“就是那个柿子花瓶。” 兰草松了口气,道:“那不要紧。” 柿子花瓶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瓷花瓶,打碎了也不值什么,之所以把它摆在外间,只是图它一个“柿柿平安”的寓意罢了。 兰草这话刚说完,回头正对上老太太的脸色,就见老太太脸上眉头皱着,一脸的不虞,兰草一低头,闭上嘴不敢说了。
第39章 白狸把花瓶给打了。 为了这个事情, 老太太半个上午都不大高兴,媳妇孙媳妇等人前来请安,老太太兴致不高, 早早地就叫散了。 老太太回到暖阁里, 除了蔡妈妈, 其他人都叫出去。 人一走, 老太太就拉着蔡妈妈抱怨。 “可见到底是个畜生。平日也没见它捣乱过, 偏生在这个时候!你说它扑个什么不好,扑个茶杯, 扑个茶壶,哪怕它扑着个名贵摆件打个稀巴烂呢,我也不心疼。偏生它要扑着一个花瓶!花瓶花瓶,本来就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又是个柿子花瓶,柿柿平安,事事平安, 多好的寓意,别的不扑它就非扑这个!又是一大早上的。” 老太太是信这个的。 这要是换了平日, 象征着事事平安的柿子花瓶被白狸给扑了, 老太太也还罢了。 又偏偏是这个时候。 蔡妈妈也觉得不大吉利, 只是话却不能这样说, 蔡妈妈道:“不是还有一句‘碎碎平安’么,也许是个好彩头呢。” 老太太没吱声,到底是不开颜。 蔡妈妈见哄不好老太太, 出来叫了大家进去, 丫鬟们都围着老太太说笑话, 老太太兴致也不高。 蔡妈妈见状,给菱月使了个眼色, 叫她出来说话。 菱月跟着蔡妈妈出去了。 蔡妈妈和菱月商量:“昨个儿你瞧着樊老姨娘怎么样了?我寻思着,樊老姨娘身子骨要是还好,不若使个小丫头把人请了来,有她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的,开解开解老太太,老太太兴许也就好了。” 这话正中菱月的下怀。 昨日她便和樊老姨娘商量好,今日中午头的时候樊老姨娘要过来一趟的,若是荣怡堂这边使了人去请,这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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