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彼此都有错处,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力合作,把事情掩盖下来,不然豪门大族里出来这样的事情,岂不让人指指点点地看笑话。再说顾府是清流,从来标榜的是兄友弟恭,怎么让这样的丑闻传扬出去,顾府也丢不起这样的脸面。 五爷既然已经死了,也算为所犯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既然如此,他的孩子也是顾府的骨肉,难免要给个出身,种种考量之下,七奶奶还是七奶奶,七姑娘还是七姑娘,七爷只能把这一切认下来,毕竟要以大局为重。 西厢房里烧着地龙,屋子里还烧着炭盆,该是暖意融融的,菱月却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她这番猜测对不对,可是却有种心惊的感觉。 晚上,晕黄的烛光映在床帐上,帐子里半明半暗,自有一番情浓。事后,丫鬟们提着热水进来,七爷打湿了棉巾,亲自动手给菱月擦洗。 菱月身上软软的使不出力气来,又好像是格外的乖顺,只由着七爷摆弄。 收拾完,七爷给两人拉过被子盖上,本来都要睡了,菱月却靠拢过来,把乌鸦鸦的脑袋枕在了七爷的肩窝里,整个人都暖暖软软地窝在七爷的怀里。 七爷便抚摸着她长长的、柔软的头发,语带笑意:“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么会撒娇?” 菱月心中却有股惆怅的情绪,也许是在替七爷委屈吧。 若事情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明明是旁人犯下的错,恶果却要七爷一起来承担。这个男人在人前是这样的光鲜,可是背后却有着这样的难堪。他们顾府说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这么多的下人,到处都是眼睛,若是真能捂得严实,哪至于到如今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背后多少闲话,多少人指指戳戳地在背后笑他,这是说不出口的难堪,他得认下和兄长有染的妻子,七姑娘是妻子和兄长有染的明证,他却得认做女儿,镇日里看着二太太拿着七姑娘当宝贝一样的疼爱,他心里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呢。 顾府若说有错,那也是顾五爷犯下的,七爷明明是个苦主,却不得不站出来代替兄长承担代价,说出来像个笑话一样,可确实真实在发生的。 菱月心里有数,这件事对七爷的影响还不止于此。这么多年了,七奶奶一直占着七爷的妻子这个位置,七爷不能续娶,他不能娶一位真正合他心意的妻子,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都是别人家的故事。没有真正的妻子,嫡子自然也无从谈起。菱月从小长在顾府这个大宅院里,深知嫡子对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的重要性,可是七奶奶活一日,七爷就一日不可能有嫡子诞生,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确实七爷实实在在在付出的代价。 如果这些错误都不曾发生过,如果七爷当年娶的是别人家的小姐,如果七爷运气好一些,能和娶到的妻子情投意合,也许七爷现在早就儿女绕膝,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了罢,而不是任凭岁月白白流过,到最后,却孑然一身罢。 菱月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难过。 *** 第二日就是初八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拉开了序幕,外面有外头的热闹,他们府里头也不落于人后,当晚,府里各处都张灯结彩的,天刚略略黑下来,小丫头们就跑到院子里看人用撑杆撑着往屋檐下挂灯笼。 荷花灯、兔子灯、六角宫灯、八角宫灯、走马灯……各种形制的灯笼。 虽不敢跟外头的灯市比热闹,却也别有一番趣致。 等天整个黑下来,菱月也拉着七爷出来赏灯,各种形制的灯笼下头还挂着灯谜,菱月还猜了两个,觉得怪有趣的,兴致一起,菱月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灯谜,看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七爷道:“你说。” 菱月便道:“像只大蝎子,抱起似孩子,抓绕肚肠子,唱出好曲子。” 顾七略一思索,猜出来了,但是有意哄菱月高兴,便故作不知,笑道:“这个倒是难猜。” 菱月果然高兴,问旁边的丫鬟们:“你们猜出来没有?” 丫鬟们确实真的猜不出来了,有人猜:“难道是鹦鹉?” 菱月摇头:“不是。” 又有人猜:“难不成是蝈蝈?” 菱月还是摇头:“不是。” 这下丫鬟们是真的猜不出来了,菱月见状,高高兴兴地公布答案:“是琵琶。” 七爷笑道:“正该是这个,我先怎么没想出来呢。” 丫鬟们也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菱月很高兴。 这时候二太太那边派了管事妈妈过来,七爷便让她自己先玩着,菱月颔首,七爷这便去和管事妈妈说话。 七爷一走开,绿波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不少,笑道:“琵琶这东西也太雅了些,咱们这些人再猜不出来的。下回主子得说一个雅俗共赏的来,这样咱们才好猜。” 小丫头们都点头说是。 绿波伴着菱月在庭院里赏灯,菱月走到一处,忽地停下来,绿波顺着菱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檐下挂着一只清漆木质的白面灯笼,上面题着“今夕何夕”四个大字,比起左边繁复的宫灯,或者右边的荷花灯,这只灯笼挂在此处,很有几分清雅的味道。 ——今夕何夕。 ——共此灯烛光。 这灯笼原是一对的,还是去年今日的时候,她在花灯节上买下的,当时她买的是“今夕何夕”,许大夫买的是“共此灯烛光”。 菱月一时看住了,这灯笼她出门子的时候留在家里了,这会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绿波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就听她在旁边一拍脑门笑道:“上回姨娘让我给家里姥姥带句话,我在姥姥家里多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下来了,姥姥就让我提了这个灯笼回来。我本来想着找个机会给姥姥送回去的,过年一忙起来就忘了。今个儿也不知哪个眼尖儿的把这灯笼给翻出来挂上了。” 菱月看着这灯笼,默然无语。 去年花灯节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七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身量很高,似乎一抬手就能把屋檐下的灯笼给摘下来,此刻他顺着菱月的目光看过去:“今夕何夕——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这灯笼看上去像是一对灯笼里的其中一个。” 七爷说着回过头来,一双凤眸笑对菱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袖子里,菱月纤长的手指不由捏紧了,脸上用笑意遮掩其他:“是么?听七爷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七爷说起别的:“外头花灯节很热闹,你要是想去,过两日我就陪你出去逛逛。” 七爷的注意力从今夕何夕的灯笼上移开了,菱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七爷对她一向是很宠爱的,尤其两个人如今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相处起来比起以往更加亲密,这段日子以来,七爷对她一向是无有不可的。 如今七爷主动来问,菱月也不由对外头的花灯节多了两分期待。 正月十二日晚上,七爷说话算话,果然带了菱月出府去看花灯。 他们坐马车出来的,等到了灯市上,前头人渐渐多起来,他们这才弃了马车下来走路。 路边上有人在卖草编的蝈蝈蜻蜓等小玩意儿,一堆人围着在看,菱月也拉了七爷过去,笑着道:“咱们也买两个吧,怪有趣的,回去逗橘团儿玩。” 手艺人只顾埋头编蝈蝈,他家娘子负责待客,闻言笑道:“小娘子要哪个?” 菱月道:“蝈蝈要一个,蜻蜓也要一个。” 下人都留在马车上,他们二人是单独下来的,身边没有人跟随,七爷脸上带着一点笑,从身上拿出银子来,亲自给了这手艺人。 手艺人的娘子快手快脚地捡了一个蜻蜓一个蝈蝈递给菱月:“小娘子拿好了。哎呀,小娘子长得好俊哩,和你家官人真般配,天生一对哩。” 微风吹动了菱月额角的碎发,周遭人声喧闹,置身在这样热闹的市井间,菱月恍惚中有种错觉,好像她和七爷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对平平常常的小夫妻。 菱月一手拿蝈蝈,一手拿蜻蜓,七爷在一旁护着她往前走,越往前越是热闹,长街上火树银花,依稀和去年的景象重叠,只是身边的人变了,一切到底不一样了,心情似也与去年不同。 还记得去年时候,街上也是这般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那时候她并不确定她和许大夫之间有没有未来,后来峰回路转,可惜到底是一场镜花水月。 如今又如何?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身边之人修眉凤目,宝靴轻裘,一身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到底与她不同,他们二人之间又能有多少缘分?这份情意又能走到何处呢? 菱月在心里轻叹一声,且走且看,且行且珍惜罢。 *** 过完正月十五,七奶奶一行人便打点行装,坐上马车复又往绿玉山庄上去了。 又过两日,二太太使了丫鬟银椿来,让菱月过去一趟。 如今铃铛也回来了,菱月给铃铛使了个眼色,铃铛当下对银椿笑道:“走,跟我去耳房里喝茶吃点心去,也好让我们姨娘收拾一下,见二太太可是马虎不得的。” 等两人一出去,绿波不由担心地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以前二太太可从没主动提出过要见姨娘。哪回不是咱们主动上门请安去,有时候二太太的金面都见不着,就让人给送出来。” 菱月其实也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看铃铛怎么说吧,铃铛激灵,许能从银椿的嘴里套出话来。再说了,二太太虽然不喜欢我,到底咱们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也不用怕的这样。” 一会儿铃铛过来了,关上门小声道:“方才十六奶奶诊出喜脉来了,我听银椿的意思,二太太要见姨娘许是和这个有关。” 菱月心里咯噔一声。 绿波也面露担忧之色。要按时日来算,自己姨娘进门也有小一年了。只是圆房却是近日的事情。偏这个只他们梨白院的人自己知道,对外头瞒得死死的,旁人都不知道的。如今莫说是不可能对他们道出实情,便是说了,只怕也没人信的。 菱月跟着银椿来到了二太太所居的慎安院,穿过庭院,一路到了正房,银椿把她引到了偏厅。 偏厅里,二太太在上首坐着,下首处坐了一个陈姨娘,旁边还站着一个柳姨娘,这柳姨娘是二老爷新纳的小姨娘,年芳十五六,相貌标致,身段纤细,听说从小受人调.理,能弹得一手好琵琶。 菱月没想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她进来的时候陈姨娘正在跟二太太说话,菱月不好打扰,便只对着二太太福了福身子,而后便站在一旁,低眸顺目,只等二太太的示下。 陈姨娘是二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了,又给二老爷生下了顾十六和八姑娘这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一直宠爱不断。而柳姨娘呢,是二老爷的新宠,听说自进门后就很得二老爷的宠爱。这一新一旧两个宠妾,碰到一处自然很难和睦,菱月听着她对二太太说话,话里一边奉承二太太,一边对柳姨娘夹枪带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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