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手里拉着丝线,不在意道:“府里什么时候能少了闲话。只要咱们行得直坐得正,怕的什么。随她们去就是了。也值当你气得这样。” 隔一日,芳儿过来找菱月说话,菱月见她神色有异,便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芳儿这才说出要紧事:“了不得,今个儿上午我听见几个婆子在说姐姐的坏话,说姐姐进门前私下里和外头的男子定了情了,这可如何是好!” 菱月手上当下一停,她放下针线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见说那外头的男子姓甚名谁?” 芳儿摇头:“我只听见两句,没听见她们指名道姓。” 菱月陷入沉思,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这一年多来一直风平浪静,如今怎么会突然刮起这样的邪风来? 见芳儿担心,菱月稳住心神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且也拿不到什么实证。这种时候多做多错。不管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咱们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这种事情菱月也不好开口跟顾七讲,过了一段时日,倒是顾七率先发作,很是发落了一些嘴碎的丫鬟婆子。 菱月见顾七一切如常,知道顾七并没有疑心她什么,这才略略心安。 江南的梅雨季节似乎一路来到了京城,连日来阴雨不绝,许是时气不好的缘故,菱月小病了一场。 大奶奶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看到许茂礼的那一刻,菱月恍惚有种隔世之感。 时光在许茂礼的身上镌刻下痕迹,比之过去,如今的许茂礼身上更多了一些沉稳。 菱月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日,两个人隔桌而坐,菱月让丫鬟去沏茶,屋门大敞着,外头只有绵绵的雨声,衬得周遭越发安静。 菱月问许茂礼:“这两年,你怎么样?” 许茂礼顿了顿,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呢?” 菱月实话实说:“七爷他对我很好。我现在的生活比我原先预想的要好得多。别无所求了。” 许茂礼早就听说顾七爷很是宠爱甄姨娘,如今亲眼见到,也知传言不虚,他笑了笑,道:“那就好。” 时光过去,菱月发现自己并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她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关心许茂礼:“你成亲了没有?” 许茂礼微笑:“快了。” 开下方子,许茂礼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撑开雨伞,颀长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绵绵雨幕里。 菱月没有多愁善感的空闲,她让绿波去大奶奶院子里打听打听,是派的哪个人去请的大夫,怎么这么巧就请了许大夫来。她须得查出这里头的猫腻,府里刚出来那样的传言,她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绿波回来的时候还带来大奶奶院子里的一个丫鬟,那丫鬟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大奶奶那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先给了人一个耳光,这丫鬟边哭边说:“我得了吩咐刚从院子里出来就被二奶奶的人给拦住了,非要拉我去二奶奶院子里玩,我原说不去的,她说二奶奶正好要使人出府去,捎带脚就把大夫给请了,不用我专门跑一趟,我就……” 菱月见这丫鬟可怜,让绿波带了人去洗脸,好言好语地把人给送走了。 听见二奶奶的名字,菱月并不意外。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二奶奶是从何得知的呢? 神思微动,菱月低声吩咐了铃铛一件事。 铃铛前脚刚走,大奶奶就派来一个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奉命给菱月送来三两人参,是大奶奶给菱月压惊的。 管事妈妈带着笑赔不是:“都是底下的丫头贪玩坏事,那许大夫年纪轻轻的,原不配给姨娘看病的。姨娘可千万别误会了大奶奶。” 大奶奶误以为菱月是嫌弃许茂礼资历浅薄,以为她有心怠慢。 打发走这管事妈妈,铃铛回来复命:“甄四家的半年前给调到了二奶奶的院子里做粗使,前不久不知怎么得了二奶奶的赏识,还给提拔上来了。” 前后的脉络浮现,菱月的思绪霎时清明起来。 打发走丫鬟,屋门一关,菱月一个人静静地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是传言,后是把人带到她跟前,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动摇不了她的根基。二奶奶攥住了这个把柄,绝不会满足于此,必有后招。 菱月分析二奶奶的后续行动,无非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得七爷跟前去。 她就算能见招拆招,到底失于被动。 唯一的破解之法…… 菱月心里乱糟糟的,身上越发的不舒坦,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 傍晚时分顾七回来,外头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衫,顾七却并不在意,一进屋先伸手探她的体温,微烫,脸上也红红的,顾七用掌心包住她一只手,在床头坐下来:“怎么一点没见好?好像比早上还重了点。” 又问:“你吃药了没有?” 菱月靠坐在床头上,点点头道:“吃过了。总要有个过程的嘛。” 顾七伸出手,修长温热的指腹抚过菱月的头发、额头、耳朵和脸颊,好像摸不够她似的。菱月偏头躲开,用手帕掩口,低咳了两声:“七爷还是避一避,这几日不要过来了,万一再过了病去。” 顾七把她揽进怀里:“早点把身体养好,操心那么多。” 菱月偎在七爷怀中,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心口似有一股暖流涌过。 她的手也红红的,顾七捏了两下,说道:“这病来得突然,是不是前几天做里衣累着了?以后就交给针线房去做,或者让丫头们做,你别动手了。” 菱月不认:“和这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没日没夜地做。再说了,我喜欢给七爷做些针线。七爷不也说我做的里衣穿着舒服?” 顾七这才不说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 顾七道:“等你病好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菱月脸上红红的,微笑起来竟也相当动人:“是什么?” “等你病好了就知道了,是你喜欢的东西。” 菱月抱住顾七的胳膊,脑袋枕在他肩头的位置。 她心里清楚,因为二太太的缘故,也因为这场病,七爷这是在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呢。她本来想一鼓作气地把事情对七爷和盘托出的,可是眼下气氛太好了,让她不忍打断。 她想过了,这件事二奶奶绝不会轻易罢手,事情一定会闹到七爷跟前。她与其等着人来发难,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索性跟七爷坦白算了。 菱月闭上眼睛,心跳乱了一拍。 第二天菱月烧得更厉害了,顾七派人请来太医,两日后菱月烧退了,就是还有一些咳嗽,得再养一段日子。 两个丫鬟抬进来一个半人高的盒子,说是七爷吩咐的。 菱月心中一动,她亲手打开盒子,是一把七弦琴。 纹理古朴,外观典雅,伸手抚过琴弦,声音悦耳,犹如明月照山泉,是一把极好的琴。 菱月对着琴发了一会儿呆。 晚上顾七回来,问她喜不喜欢,又让她给琴起个名字。 菱月寻思了片刻:“就叫它‘和鸾’吧。” “鸣凤”与“和鸾”,听起来好像是一对的。 “——和鸾,”顾七慢慢地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丫鬟奉上茶水,顾七让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只有她和七爷两个人。 菱月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开口,顾七见她神色不似往日,伸手探她的额头:“怎么?难道又烧起来了?” 菱月呆呆地摇头:“没有。” 顾七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得外头有杂乱的脚步声,须臾,晴叶匆匆敲门进来,神色间不见往日的沉稳,急急开口道:“荣怡堂来人报信,说老太太晕倒了!” 整个荣怡堂已经乱成了一团,府上数得上号的人都赶来了,下人已经拿了顾府的名帖去请太医,一番扎针行药之后,老太太终于慢慢醒转过来。 太医给开了药方,整个夏天慢慢地过去,秋天到了,顾府里头的树叶都从深绿变成了黄色,太医已经换过一轮,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大夫都给请了一个遍,药方换了不知道多少,都不见多大效用,老太太一日比着一日地消瘦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太太这是大限将至了。 老太太心里也有数,一日她把左右都遣了出去,单独拉着顾七说心里话:“小七,祖母这辈子能享的福都享尽了,活到了这把岁数,也是高寿,祖母足意了,没什么想不开的。如今咱们顾府,儿孙满堂,子孙兴旺,别的我都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有一件,祖母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老太太喘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方氏和你五哥的事,我是想想都觉得心里难受。当时你母亲看中了方氏,我当时就觉得她的脾性未必与你相合……那个时候,我要是把这门婚事拦下就好了……婚姻之事,原就不能只论家世……是祖母一时迷了心,结果生生耽误了你……” 顾七轻轻拍打老太太的脊背,给老太太顺气:“那些事情和祖母有什么相干?再说都过去多少年了,孙儿早就不在意了。”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老眼染上湿意。 大伯哥和弟媳妇偷情,顾府是清流,得遮丑,和方府的关系也得维系,苦果得由顾七这个苦主来背负,是顾府对不住顾七。 顾七温言安慰:“祖母多虑了。孙儿现在生活得很好,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行浊泪从老太太的眼角缓缓淌下:“好什么好?旁人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早就儿女成群了。你到现在连个亲骨肉都没有……” 顾七一番宽慰,老太太的精神头早已大不如前,终于拉着顾七的手慢慢地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屋内半明半暗,顾七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静坐了许久,才终于离开。 自从老太太病了,菱月日日都来探望,逢上哪日老太太精神头好,菱月往往一陪就是半日。很奇怪,明明和老太太之间的感情早已大不如前,可是眼看着老太太日渐枯槁,菱月这心里好像慢慢也空掉一块。 昨夜一场秋雨,今朝枯叶满地。秋风吹过,枯叶刮擦地面,刷刷作响。 菱月用帕子掩口,低咳了两声。 许是之前小病,当时咳嗽没养利索,天一冷,又有点牵扯起来。 二太太来探病,正好瞧见。菱月进门小两年了,该吃的药也吃过了,该拜的菩萨也拜过了,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顾七又不肯再纳新人,种种缘故,二太太早对菱月心怀不满,当下训斥道: “既然身体不舒服,还往老太太这跑什么?老太太如今这样,还能经得起这个?整日整得跟个病西施似的。真要把病过给了老太太,我怕你担待不起!” 二太太跟前,菱月只有低头认不是的份儿。 正是傍晚时分,顾七一进府就径直过来荣怡堂看望老太太,正好撞见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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