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夕又默默转回头,“好,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出去。” “你不问我为什么?” “毕竟出来几个月,我想你多少也有些事需要处理吧。”沈乾夕神色平常,仿佛早已预料到容疏华不会在竹醉山庄停留太久,“更况且,他们都在外面,没有进来吧。” “嗯。”容疏华轻叹一声,“我那几个暗卫离得远,不像菀青,能和咱们一起进来。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好。”沈乾夕将随身衣物整理好,放进柜子,顿了顿,又对容疏华笑道,“既然如此,还未到午时,要不要去四处转转?” “当然,易州如此遥远,来一趟实属不易。我记得……江庄主是不是有个女儿?”容疏华笑着从床边起身,向沈乾夕打听,“你见过她吗?江姑娘相貌如何?是否已定了亲事?” “你最好不要打江姑娘的主意。”沈乾夕拿上扇子,告诫他,“小时候见过几面,十几年过去,模样应该已经大不同了。” “那正好,要不……”容疏华拉开门,却发现院中正候着一个家仆。 “有什么事情吗?”沈乾夕迈出门槛。 那位家仆向沈乾夕躬身:“不知沈楼主是否方便?庄主请您前往茶室一叙。” “呃,好,我知道了。”他刚到这院子不足一刻钟,江庄主有什么急事?他想了想,回身看向容疏华,“一起去?”他的暗卫都不在,实在不放心他单独行动。 “不去,我又不认得江庄主,我自己随处走走。”容疏华拒绝道。 “你一个人不妥吧。”沈乾夕还是不放心,“或者,我叫菀青……” “不用不用。”容疏华连忙摆手,又笑着向沈乾夕保证,“我不会乱走,你放心,你真当我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吗?” “那,好吧,你多加小心,若江庄主没有要紧事,我尽快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注7:赵修偃,字淳离,取自文修武偃之意,寓意天下太平。容疏华的本名。
第13章 沈乾夕与舒泠前往会客茶室,容疏华则由家仆引路,在庄内游览参观,而菀青,依然留守在房间中。 茶室里茶香氤氲,舒泠远远站在门旁,几个侍女身着应景的草绿色春绸,为相对而坐的沈乾夕和江正则沏茶。 “竹青茶果真是天下绝品。”沈乾夕抿了一口茶,闭目细细品味。这茶,是竹醉山庄种植的竹青茶,鲜嫩竹叶几经挑选,再经过揉捻,晾晒,蒸煮而成,茶香清新怡人,饮之口齿生香,“今日所饮,比我在织凤楼喝的更要清香醉人。” “不过是茶,怎能醉人?贤侄说笑了。”江正则笑道。他已是半百之年,鬓发间早生银丝,这一笑,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起来。 “有道是‘茶’不醉人人自醉,尝过您的竹青茶,我可是连酒都不想喝了。”沈乾夕轻轻放下茶盏,玩笑道,“江庄主,茶叶还未涨价吧?看在家父与您相交多年,您可要算我便宜一些。” “贤侄放心,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江正则并未明说茶叶价格,倒是笑得一脸和蔼。 “既如此,不妨也卖我些竹醉酒吧?”顿了顿,沈乾夕试探地问道,“价钱您觉得合适就行,如何?” “方才还说竹青茶是天下绝品,尝过此茶,便不欲饮酒,贤侄这卦,也变得太快了。”江正则仍一脸微笑,避重就轻,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竹青茶固然是茶中绝品,但竹醉酒,却是天下仅有。”沈乾夕感叹道,“江庄主,说实话,多年以来,我始终不解,您为何从来不将此酒卖给任何人?” “既然知道我从来不卖竹醉酒,贤侄为何还要开口求?”江正则不答反问。 “不试一试就放弃,实在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说不定,您觉得我与您格外有缘,就将竹醉酒卖给了我呢。”沈乾夕挑眉一笑,“所以,您的答案是——?”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果真有意思。”江正则大笑几声,静了静,却摇头道,“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果然如此。”沈乾夕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沮丧,仿佛早已预料到江正则的回答,“看来我一定要在您家里喝个够,才能离开了。” 江正则却没有回应他。 停顿片刻,他忽然道:“沈楼主,你若真的想要竹醉酒,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沈乾夕一怔,江正则一直称他“贤侄”,为何忽然换了称呼?为何他忽然说可以考虑?再看江正则神色,亲切和蔼渐渐敛去,却换上了几分严肃。 “江庄主,您的意思是?”沈乾夕也不由得端正坐姿,正色开口。 “你若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不仅将竹醉酒卖给你,而且不需要你付钱,如何?” 江正则此言,简直像是引诱。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不需要成本的买卖,相反,付出和回报往往是对等的。他不敢贸然答应,甚至脸上半分欣喜也无,而是先向江正则确认:“江庄主,不知您的要求,是什么?” “看来,贤侄的确是谨慎之人。”江正则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承认他刚才挖了个陷阱,“我就直说了,几日后,便是我五十岁寿宴,姝儿也就要二十岁了。年岁不饶人,实不相瞒,我已身患重疾。大夫说得委婉,可我心里清楚,我恐怕熬不到今年秋天了。” 江正则声线平稳,神色坦然,沈乾夕听了却不禁身子一僵:“怎会如此?去年您与家父来往书信,不还说一切安康?——这件事,江姑娘是否知晓?” “没有,我尚未告知她此事。”江正则摇摇头,“毕竟到了年纪,生病也不必意外,该是知天命的时候了。我只是放心不下姝儿,她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定亲,给她说了不少亲事,她不是说这里不好,就是说那里不好,总能找出一堆理由搪塞。可问她是否另有中意之人,她却又说没有。” “她母亲去得早,我从小便宠她。原先她年纪尚小,我想着让她再陪我几年也无妨,就随她去了,可是,等我离开之后,只剩姝儿一人,我如何能放心?” 话已至此,沈乾夕不可能再听不出江正则的用意了:“所以,您希望……” “我的意思,你想必已经猜到。”江正则抬起目光,直直望进沈乾夕眼中,“我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她挑一个好夫婿,这样,我也能走得安稳。沈楼主,你可愿娶姝儿?” 沈乾夕怔了怔,不由得移开视线,他忽然有些无法直视江正则眼中的恳求:“江庄主,这是否……有欠考虑?此事,问过江姑娘的意思吗?” “唉,我若问她,她一定又会找借口推脱。”江正则叹息一声,“婚嫁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母亲已经不在,我为她做主就行了。我与你父亲相交多年,你和姝儿也自小相识,姝儿是我的独女,也……算门当户对,不至委屈了你。” “您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听江正则如此说,沈乾夕忙作了一揖,“竹醉山庄千金,自然家世人品都无可挑剔,只是,我与江姑娘只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熟悉,未免……太草率了。” 开什么玩笑,他连江其姝的相貌都不记得,更不要提她的性格喜好,他怎能如此轻率地娶她为妻?他怎能因为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轻率地对待关乎后半生的大事? 他正想着,江正则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话音缓慢而沉稳,却仿佛一柄利剑,径直贯穿了沈乾夕的心神:“以后朝夕相处,自然就慢慢熟悉了。方才,不是说到竹醉酒吗?不仅竹醉酒,整个竹醉山庄,整个江家产业,都是姝儿的嫁妆。” 沈乾夕怔住了。 这个条件太诱人,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开始悄然沸腾,蠢蠢欲动。整个江家产业啊,如果能握在手里,他就不再仅仅是最富有的衣布商人,而是最富有的商人了吧?如果有竹醉山庄的力量,再去对付叔叔,简直轻而易举—— 不,不止如此,如果有竹醉山庄的力量,就算织凤楼欲跻身于当今武林三大势力之中,也指日可待了。 他不由得陷入沉默,江正则也不催促。他叫侍女换了新茶,独自浅饮起来。 他亦是商人,所以,他明白这份嫁妆的分量。 突然一声门响,室内凝滞的空气顿时随风流转起来,垂直而上的纤细茶烟被猛然折断,紧接着,一个柳绿色的身影闯进了屋子。 “爹!您不要再给我说亲事了,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嫁的!” 江正则一怔,随即沉声怒斥道:“姝儿!胡闹什么!” “我不是胡闹!我宁愿离开山庄,去云岫宫出家,都绝对不嫁!即便是爹爹您也不能逼迫我,谁都不能逼迫我!” 江其姝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目光扫过正望向她,微有惊愕的沈乾夕,又忿然看了江正则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茶室里安静下来,茶烟复又连成袅袅一线。沈乾夕轻叹一声,劝说仍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的江正则:“江庄主切莫动气伤身,既然江姑娘不愿,还是不要勉强她了。” “姝儿如此顽劣,让你见笑了。”江正则慢慢平复了呼吸,脸上却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对不住,我恐怕要休息片刻,竹青茶的生意,不妨等寿宴结束,再与贤侄细说。” “不敢。”沈乾夕从桌上拿起折扇,起身告辞,该说的都说了,他也无需再留,“寿宴临近,事情繁多,您千万注意身体。若有我可以帮忙之处,请尽管吩咐,我自当尽力而为。” “那就先多谢贤侄了。”江正则陪同沈乾夕向外走了几步,“我就不送你了,贤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好好休息几天。” “不劳江庄主远送。”沈乾夕一拱手,随家仆向院外走去,始终候在门边的舒泠,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了。 午时阳光正暖,反射进眼中,似有些刺目。沈乾夕沉默着向前走去,在心里长长叹息。幸好江其姝突然闯入,否则,他几乎就要答应了江庄主。 他竟险些忘了。是叔叔的举动影响了他,让他变得急躁了吗?如何能忘记呢?父亲临终前殷殷叮咛他的话,他名字所含的意义——乾夕,朝乾夕惕,方为安身长命之法。 他不能成为最富有的人,织凤楼,也不能成为江湖最显赫的门派。 作者有话说: 注8:江正则,取自《楚辞·离骚》:“皇揽揆余於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取其公正而有法则之意。 注9:江其姝,取自先秦佚名《静女》,“静女其姝”,姝(shū):美好。 注10:朝乾夕惕:指终日勤奋谨慎,不敢懈怠。这里其实用了一点“惕”的本意:小心谨慎。 尽量有在根据角色的身份,和角色父母的期待来取名字了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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