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恒一怔,将视线从书册上抬起,却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菀青,我真的,咳,咳,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菀青眉心一皱,身形移动,从梁上轻轻跃下,“我早说过,我和楼主,都从不觉得你是拖累。” “我知道,那只是你们在安慰我。”凌恒笑了笑,又咳嗽数声,“楼主虽说织凤楼需要我这个总管事,可我心里明白,种种事务,并不是非我不可,织凤楼从来不会离不开任何一个人。而你……咳,咳,”他神色逐渐黯然,“你本该是楼主护卫,本不该,和我待在这里……” “不要胡说。”菀青轻声打断他,上前几步,将左手轻轻覆在凌恒肩上,“织凤楼虽不曾依赖任何一人,但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人。”她略微停顿,“楼主身边自有舒姑娘保护,反倒是你,你我相识十几年,万一发生危险,我怎会愿意见你受伤?” “舒姑娘……咳咳。”凌恒本想笑笑,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虽然我如今变成这样,可我竟然,不觉恨她。仔细想想,她有什么错?她什么都不懂,她就是萧麟趾手中的一把刀。我只是……”他又咳了几声,“菀青,我只是替你不平。” 菀青目光闪动,左手不由自主地一颤:“不必说了。”她垂下眼,“我从未奢求,楼主能寻得心仪之人,即使不是我,也不要紧。” “唉……”凌恒叹息,抬手拍了拍菀青放在他肩上的手,“我明白,只是或许,你该早些让楼主知晓你的心意。” “不用,我不需要,你也千万不要告诉楼主。”菀青轻轻摇头,亦叹息道,“我不想让楼主再为我的事情伤神,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 沈乾夕一边逛街,一边曲曲折折地向城门走,一路去了六家点心铺,七家绸缎庄,还有两家绣坊。舒泠一路没有抱怨,跟着沈乾夕进进出出,听他问东问西。反正不论美食还是衣布,她都不懂,她只是一个护卫,只需要牵好马,保护沈乾夕周全。 从最后一家绸缎铺离开,太阳已经西移,然而,沈乾夕却没有打道回府之意,接过舒泠手中缰绳,继续向西走:“时间正好,咱们走吧。” “去何处?”舒泠忍不住问。长街已到尽头,前面不远就是城门,他难道要离开枫相郡? “咱们出城,带你去一个地方。”沈乾夕回头笑道,“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舒泠于是不再问,牵着马,默然跟在沈乾夕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城门,沈乾夕跨坐马上,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山:“看到前面那座碧崖山了吗?不足两百丈,倒不算高,一个时辰到山顶,没问题吧?” 舒泠举目望去,碧崖山上,树影郁郁,远看倒是不高,也不算陡峭。她凝眉跃上马背,沈乾夕又笑了笑,轻喝一声“驾”,舒泠随即一夹马腹,紧紧跟在沈乾夕身后。马蹄扬起一纵尘灰,转瞬之间,二人已在几丈之外了。
第56章 将近一个时辰, 沈乾夕和舒泠终于走到了山顶。不过,因为沈乾夕身着长袍,山上树木又多, 他担心弄脏衣服, 行走十分小心, 也因此慢了许多,舒泠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他,否则, 她一刻钟之前就能到达山顶了。 “不用着急, 这不是什么不能等的事情。”沈乾夕尚在喘息,环视四周, “咱们从这片林子中穿过去吧。” “去做什么?”舒泠疑惑地反问。 “很快你就知道了。”沈乾夕笑着卖了个关子,当先向西边走去。 不知沈乾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舒泠没有再问, 紧随沈乾夕, 迈开脚步。然而当她走出树林,站在山崖边时, 不由得怔住了。 正值夕阳晚照,云翳烫金,流霞潋滟,一层一层铺满天穹, 好似在红尘尽头,盛开出一朵美艳绝伦的巨莲。长风萧飒拂过,万千青翠俱被夕色笼罩,天地旷野, 喧嚣世事, 都在这一刻回归寂静。 “带你过来, 看一看夕阳美景。”沈乾夕站在舒泠身侧,嘴角微扬,眉眼轻润,“我们以前约好了” 舒泠回过神,听闻此言,不禁侧目看向沈乾夕。他们何时约好了这种事? “忘了吗?”见到舒泠神色,沈乾夕略有无奈地笑笑,又抬眼向远处望去,“本来说好去云岁山,无奈螽斯将我打伤,这一拖,居然过了几个月。”顿了顿,他又轻笑,“但我一直记得,今天,总算兑现了承诺。” 舒泠却再次怔住。 是了,他是说过要带她看夕阳的话,只是意外发生,看夕阳的事,本就可有可无,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他竟一直念念不忘。 而这世上,她见所未见,竟有如此瑰丽壮美的风景。 之前半生,她白日练刀,夜晚杀人,一个优秀的杀手,不该注意到任何多余的风景。 天际赤色似乎又浓郁几许,光华灼目,她不禁眯起双眼,却听身后沈乾夕悠悠开口:“每每立于山顶,举头天际浩淼,低头旷野无边,便会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这世上,无能为力之事,实在太多。”他的目光深杳而沉静,遥遥落在远处,“可或许正是如此,我才会有所坚持,才会不愿错过。” 舒泠侧头,眉心蹙起,原本灼目的橙光,在他眸中却似变得柔和,可是——他在说什么? 感觉到舒泠的目光,沈乾夕回过头笑了一笑:“没什么,是我不好,美景当前,那些打扰兴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吧。” 舒泠虽有不解,但未再追问,又转回头。她少有登山远眺的机会,夕阳美不胜收,她下意识地,想再多看片刻。 沈乾夕却静静看着舒泠,晚风拂起她鬓角碎发,她的侧脸映着明丽醉红,神情淡漠,却令人心安。 这一刻,他眼中所映,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即使他始终不知这份感情究竟从何时起,又从何处起,即使,她似乎从未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终究坚持下来了,他终究,没有错过。 ———— 天黑之后,沈乾夕和舒泠才回到城内,沈乾夕自然不肯草率应付晚饭,又拉着舒泠,悄悄去大饱口福了一顿。夜色已深,二人终于回到客栈,准备休息。这段日子,沈乾夕和舒泠始终同住一屋,虽然凌恒回织凤楼时,曾震惊地劝诫沈乾夕,直说二人孤男寡女,夜夜同处,成何体统,沈乾夕当下并未反驳,只叫来芸朱和莘碧,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螽斯暗杀的场景。凌恒听后,沉思片刻,便不再阻拦。 毕竟,如今织凤楼中,能拦住蝉鸣刀的,只有舒泠一人。 舒泠倒是全无所谓,反正沈乾夕从来不曾,也没有能力侵犯她。她是杀手,名声于她,早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客栈渐渐安静,舒泠也沉沉睡去,一只手却放在枕头下,握住青寂刀的刀柄。 忽然,她鼻尖一动,眉头轻蹙,在黑夜里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葛覃的药? 舒泠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她握住刀,从床上轻轻坐起,却没有发出声响,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户。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抹出惨淡灰白,片刻,木窗轻微一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稳稳停落在屋子里。 停在她面前,不足一丈之远。 屋内寂静得仿如郊野墓茔,只有沈乾夕仍在睡梦里,正浑然不觉地发出低喃声。 舒泠沉默着,双眼不自觉地向榻上的沈乾夕望去。 “药没有毒,天亮之后,他就会醒来。”见到舒泠动作,葛覃淡淡开口。 舒泠这才将目光集中到葛覃身上,长刀在她手心,又握紧几分:“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葛覃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人知道我今夜来此。” 舒泠沉默,他不是来杀她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我刀法不如你,新制的迷药,依旧对你无效。”似是觉得舒泠不信,葛覃又补充道,“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解药。”葛覃意简言赅地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舒泠。 舒泠蹙起眉,却未接过。他半夜到访,只为给她送一瓶解药? 这瓶药,不会另有玄机吧? 葛覃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见舒泠不接,他转过身,将小瓶放在一旁桌上:“那我就放在这里了,你不妨叫人检验,没有危险,再服用不迟。” “我……”舒泠移开视线,复又转回,“这是什么解药?” “你不知道?”葛覃不免讶然,但想来舒泠没必要故作不知,就回答道,“义父为防属下叛变,在每人身体里,都下了一味毒,每年正月初一,义父会让众人服下解药,以延缓毒性发作。没有服用解药之人,三个月后,会经脉尽断而亡。”他顿了顿,“现在,已经快要二月了。” 舒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问:“葛覃,你如何得来多余的解药?难道……你将此药给我,那你自己……” “不用担心,这并非义父的解药。”他静静摇头,“这是我自己所制,真正的解药。” “真正的解药?” “义父的药,只能压制毒性,却不能解毒,等到来年,还需再服解药。”葛覃话音淡然,“而这一瓶,是真正的解药。服下此药,毒性全解,以后,不必再服任何药物。” “你,你为何会有真正的解药?”他越解释,舒泠心中的疑惑反而越来越多了。 葛覃却沉默稍许,才开口道:“我本就长于药理,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解毒之法,去年此时,就已制出解药。” “那你,已经服过吗?”舒泠又问。 “没有。”这回葛覃不等舒泠再问,一并解释了个中缘由,“义父的解药,其实是一味毒药,与前一种毒药作用,两者相克,方能无碍,否则,会立时毒发身亡。所以,我不能解毒。” “可你,”舒泠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不受毒药控制……” “义父于我有恩,我不会离开。”葛覃打断她,淡淡地说,“我只能先救下你的性命。” “你……不该来。”舒泠静了静,垂下眼睫,“虽然,我察觉不到四周有人跟踪,但终究冒险。我身上之毒,已经解了。” “解了?”葛覃一怔,“如何解的?” “是我自己解的。”舒泠的声音清淡而平静,仿佛她在说的,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受了伤,便察觉体内之毒。待内伤康复,就自行用内力消解了。” 葛覃顿住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他轻轻叹息:“看来,义父不止低估了我,更低估了你。也罢,解药你仍留下,以备不时之需,我走了。” 他转身向窗边走去,然而,舒泠却叫住了他。 “等一下。” 葛覃闻言停住脚,回头:“还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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