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沈裕漫不经心地提醒了句,叩着文书,不经意间看向窗外。 “离散值还有半个时辰,您且再耐着性子等等吧。”公孙玘捶着僵硬的肩颈,又打了个哈欠,“我看您当初将我找来,不是为什么大计,就是为了当替死鬼的。” 他在这里废寝忘食卖命,这位倒好,已经归心似箭了。 沈裕道:“你也大可以早些回去。” “回去做什么?”公孙玘自嘲似的笑了声,“我那府中,又没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 眼见着快到散值的时辰,沈裕才放了朱笔、合上公文,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沈相,圣上传您去紫宸殿一叙。” 沈裕动作一顿,原本昏昏欲睡的公孙玘倒是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内侍不懂这其中的机锋,只是见沈相脸色微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眼皮不由得跳了下,将腰弯得愈低。 紫宸殿距中书官署并不算远,是萧平衍私下召见朝臣的地方,沈裕这几年常来此处,白玉石阶走了不知多少遍。 这回通传后,萧平衍却并没立时接见他。 内侍陪笑道:“烦请沈相稍待片刻。” 此时已经是散值的时辰,沈裕看了看天色,垂了眼,遮去不耐。 殿中依稀有女子的娇笑传来,沈裕恍若未闻,站得如松如竹。 内侍却是不由得抹了把汗,直到见着那位千娇百媚的郦妃娘娘出来,才如释重负,恭恭敬敬请沈裕入内。 郦妃着一袭水红色纱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身上披的墨色大氅绣着金线龙纹,一看便知是萧平衍所有。 她已经显怀,小腹微微隆起,身姿却依旧婀娜娉婷,颇有几分烟视媚行之态。 擦肩而过时,她骤然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称了声“沈相”。 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父兄皆死在沈裕手中,她如今看沈裕的目光,再无半分情愫,遮掩不去的恨意如阴毒的蛇。 沈裕却并没为此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炭炉烧得火热,暖香与残存的酒气扑面而来,令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微微发痒。 萧平衍懒懒散散地倚在圈椅之中,没什么正行,唇边似乎还沾染了些许女人的唇脂。若是太傅或御史见着,少不得又要劝谏几句。 沈裕目光掠过,并未多言,面不改色地行了礼。 原以为召他来是为了问政务,可君臣相对沉默了会儿,萧平衍开口聊的却是闲话。 两人年少时,曾有两年伴读的情分,只是千帆过尽后,谁也不再提了。 沈裕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却不知这位陛下怎么被触动了心肠,竟拉着他追忆起旧事。 “行止,你可还记得太傅同我们讲武帝平定乱世的事迹?”萧平衍摩挲着已经空了的酒盏,似是已经醉了,“朕那时想,若有朝一日坐到这个位置,一定要如武帝那般,令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你会是朕的股肱之臣,为朕镇守边关,开疆拓土……” 沈裕扯了扯嘴角,笑容中却又带了些许嘲讽。 萧平衍并没察觉,自顾自道:“可行止,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你可知朕有多少难处?” 天色已经昏暗,再耽搁下去怕是未必能赶上宫门下钥,就得宿在官署。 沈裕强压着不耐听了会儿,终于还是打断了他:“陛下醉了。” “是吗?”萧平衍醉眼朦胧地在眼前晃了晃右手,忽而苦笑道,“行止,你心中还是怨朕。” 沈裕撩起眼皮,缓缓问:“陛下问心无愧,又何出此言?” 萧平衍一窒。 “风高露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沈裕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将将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回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容锦这些时日也没闲着。 如今别院的庶务由成姝料理。 成姝谨记着自家兄长的叮嘱,虽还没过明路,但已然将容锦当作主母对待,一应要紧的事务都会来请示她的意思。 操持苏婆婆的丧仪之后,容锦也将朝中紧要官员及家眷了解得七七八八,做梦都快是那些花样百出的礼单。 得了空,她也会陪着容绮出门去逛逛。 到头来人瘦了一圈,原定的绣品却是只动了几针,好在这东西没什么时限,若不然真不知如何跟春夫人交代。 容锦才改好了纹样,困得厉害,也没精力再回听竹轩等沈裕用饭,喝了半碗粥,便在水榭这边歇下了。 半梦半醒间,只觉她怀着抱着的汤婆子被人挪开,紧接着,落去一个犹带冷意的怀抱。 无需睁眼也知道这是谁,容锦瑟缩了下:“凉。” 话虽这么说,却又向他怀中缩了缩,勉强睁开眼:“怎么来这边了?” 沈裕低笑了声,低头吻她。 “今日累得厉害,”容锦攥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别折腾我。” 沈裕黏她黏得有点过分,只要在家中,恨不得时时在一处,连容绮都得靠边才行。 容锦有心包容,但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折腾,”沈裕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我服侍你。”
第120章 除夕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容锦难得有了闲暇,才刚取出针线,就被容绮邀去芦雪亭,说是要烤鱼。 芦雪亭离水榭不远,穿过一道蜿蜒曲折的竹桥就是。 容锦被她拽了衣袖,慢悠悠地跟着,将信将疑:“你?” 这其中打趣的意味过于明显,容绮红了红脸,信誓旦旦道:“阿姐,我厨艺可比先前好多了,你只等着吃就是。” 侍从已经将炭火、铁架等物备好,肥美的鲜鱼也已经开膛剖肚处理妥当,一旁的石桌上更是摆着五花八门的香料、酱料。 容绮不肯要旁人帮忙,挽了衣袖亲自动手。 见她这般积极,容锦便没多管,端了盏热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可掌握火候并不是件容易事,稍不留神,不是没烤匀称,便是烧得焦黑一片,难以入口。 没多久,容绮白嫩的脸上已经多了几抹漆黑的炭痕,花猫似的,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她也再没初时的雄心壮志,拨弄着炭火,脸颊气鼓鼓的。 容锦咬唇强忍着笑意,正想着撂了茶盏帮忙,却听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是在?” 她惊讶地回过头,奇道:“怎么这时辰回来?” 沈裕每回回到家中时,早已点灯,难得能在青天白日见着他一回。 “依着旧例,除夕这日都能有半日休沐。”沈裕在她身侧坐了,含笑道,“昨日不是同你提过吗?” 容锦舔了舔唇角,这才想起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但不是昨日,是昨夜,她那时困得眼都快睁不开,对这话自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说话间烟气愈浓,乍一看倒像是走水了,惹得远处的长风都没忍住过来问了句。 容绮终于认命,垂头丧气地撂了火叉,眼巴巴地看向容锦。 容锦厨艺一直不错,烤个鱼自然不在话下,她将早就备好的帕子递了过去,正想接手,却被沈裕抢先一步。 “啊?”容绮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裕,总觉着这位养尊处优的沈大人兴许还不如自己。 只是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是早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这些日子暂居别院,早看出自家姐姐与他关系不同寻常,但思来想去,依旧没想明白该怎么称呼这位才好。 容锦没什么顾忌,笑问道:“你成吗?可别把剩下的鱼也糟蹋了。” “放心,我少时常随着……”沈裕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到山中射猎,烤个鱼而已。” 后来行军打仗,也少不了自己动手的时候。 虽许久未曾亲自动手,难免生疏,但颇有章法。 磨成碎末的香料洒在鲜嫩的鱼肉上,香气四溢,容绮才擦干净脸颊,又凑上前兴致勃勃地打量。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容锦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 有那么一瞬,她忽而觉着,若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仿佛也不错。 虽容绮在近处眼巴巴地看着,但最先烤好的鱼肉,还是先被沈裕送到了容锦唇边:“尝尝我的手艺?” 容锦瞥见他衣袖上不知何时蹭到的灰尘,信手拂去,这才接了。 有些烫,但口感恰到好处。 鱼肉本身的鲜美与调制的香料相得益彰,唇齿留香。 沈裕撩了衣摆,随意地半蹲在她身前,容锦看得心中一动,依稀能想见他少时随着肖老将军到山中射猎的情形。 饮溪水,炙野味。 应是十足的少年意气。 沈裕眉尖微挑,明知故问:“如何?” “不错,”容锦回过神,打趣道,“若有朝一日落魄了,摆个摊子,想来也能养活自己。” 容绮没忍住笑出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的微妙。 她犹豫片刻,果断决定不在这里瞎掺和,咳了声:“阿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至于究竟有什么事,她顿了又顿,愣是没想出来。 容锦哭笑不得,沈裕却是和颜悦色,将才烤出来的一整条鱼都装在食盒中,令长风将人一并送走了。 芦雪亭中只余两人。 沈裕拨弄着炭火,姿态懒散,比先前多了几分自在。 容锦与他对视了眼,若有所思:“你这样日日看我,就不怕哪天看烦了?” “不会。”沈裕毫不犹豫。 容锦是觉着这样不好,只是还没来得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被他干净利落的回答给截断了。 怔了怔,又摆了摆手:“罢了。” 横竖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他想如何就如何好了。 但容锦着实没法将自己拆成两半,所以晚间的年夜饭,还是要聚在一处的。 容绮扯着自家姐姐的衣袖撒了好一会儿的娇,终于讨来一杯甜酒,喝下肚后,话就更多了。 她靠着容锦的肩,絮絮叨叨地聊着些旧事。 相较而言,沈裕就像是难以融进其中的局外人。 他并没开口,只静静地听着。 容锦觉察到其中的微妙,盛了碗合欢汤,放置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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