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解释道:“明符是我的学生。今日书院歇息,他们相约前去诗社,席间出了些岔子……” 容锦只听了头一句,便没忍住瞟了眼沈裕。 沈裕不动如山,仿佛摘了沈衡官职、令人沦落至此的不是他一样,还是见容锦皱眉,才稍稍收敛了漠然的神色。 荀朔疑惑道:“宋家那个纨绔怎么同他们过不去?” “他们是被我带累了,”沈衡摩挲着手上沾染的血迹,语气稍显低沉,“从前在朝中时,我曾参过宋家那位一本。” 这事落在自己身上,沈衡兴许还不会如此低落,可偏偏是这群无权无势的学生代他受了这份罪,难免愧疚。 荀朔拍了拍他的肩,勉强宽慰道:“放心,这伤没什么大碍。” 容锦嘴唇微动,只是还没出声,就被沈裕给打断了。 “此事我会着人去查,还他一个公道,至于清淮你……”沈裕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明日来别院见我。” 虽未明说,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容锦一怔,反应过来后舒了口气,三言两语向荀朔转述了颜青漪的话,便没再久留。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沈裕却还是撑了伞,大半倾斜在她头上,遮得严严实实。 车帘才放下,容锦便觉腰间一紧。 沈裕将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下颌抵在她肩窝,低声道:“我给他官职……你不要可怜他。”
第112章 在医馆时,沈裕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因他实在不是“朝令夕改”的人,沈衡失了官职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怕是也就这样,再无起复的机会。 而容锦决定来见沈裕时,也为要说的话暗自斟酌许久。 直到听着沈裕这句“你不要可怜他”,她有些错愕,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可怜谁,我只是……”容锦在沈裕肩上轻轻戳了下,半是抱怨道,“要喘不过气了。” 沈裕这才稍稍退开,只是依旧拢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只是如何?” 容锦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欠他更多。” 她昔年曾受过沈衡的恩情,本就亏欠,若如今再因着自己的缘故,害他与仕途无缘,数年寒窗苦读成了泡影,那可就真是寝食难安了。 闻言,沈裕神色却是一松。 以沈裕睚眦必报的性情,前头只是捋了沈衡的官职,已算得上让步,再还回去岂非成了笑话? 他这头容锦面前示弱,心中却并没这么容易翻篇。 可容锦这句,恰到好处地在他心上挠了一把,郁气也消散大半——无论从前如何,如今两人之间总是更为亲密,沈衡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你不必这么想,”沈裕眼中浮现笑意,“纵然有什么,我替你还了就是。” 容锦端详着他的神情,知道自己这是捋顺了毛,彻底松了口气:“好。”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五日,沈裕又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忙得厉害,腿伤复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他并没告假,依旧是天还没亮出门上朝去了。 游川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大夫,只是在大巫手下办事十余年,对沈裕身上的毒格外了解。 但涉及旁的,也就是个半吊子。 “这腿伤……”游川才开口,先遭了商陆一记眼刀,“嘶”了声,“你就是放心让我来治,我也不敢动这个手。” 檐下滚落的雨如断了线的珠子。 容锦在廊下煎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红泥小炉中的炭火,向商陆道:“去请荀大夫来一趟吧。” 商陆犹豫不决。 早前荀朔与沈裕之前起了争执,不欢而散时,他是在门外听了大半的,自那以后沈裕有什么病痛也再没令人请过荀朔。 他向来对沈裕唯命是从,可这事偏偏是容锦的意思,又不好当做耳旁风。 游川倚着廊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很是好奇商陆会如何抉择。 容锦并没催促,只轻声问道:“于他而言,怎样是好,怎样是不好,你不明白吗?” 商陆垂首想了会儿,没多言,干净利落地旋身离了院落。 “难得啊,”游川抚掌笑道,“容姑娘可真是有本事。除了沈裕,这小怪物谁的话都不听,你居然能令他违背沈裕的意思。” 容锦皱了皱眉,撩起眼皮看向他:“他有自己的名字。” 游川掸去溅到肩上的水滴,摊了摊手,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了:“若是没猜错,容姑娘怕是有话要问我吧。” 他昔日为了繁音的病,曾帮着秦氏下手,后来倒是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容锦待他依旧并没什么好态度。 好在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游川心中有数,不会主动来给人添堵,可今日是容锦请了他过来。 容锦不疾不徐地烫着茶盏:“我想知道,你们那位大巫,当真只是为了拿他试毒吗?”在回京之前,她曾与颜青漪为此长谈过,在见着游川之后,心中疑虑更重。 游川笑而不语。 容锦重新沏了茶,将其中一杯推至他面前,耐性十足地等待着。 热茶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带着似苦似甘的气息。 游川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敲动:“这种事情,姑娘应当亲自去问沈裕才对。” 他是想着稍作拉扯,好在这桩“生意”之中占据更多先机。 哪知容锦压根不吃他这套,凝神想了片刻,轻轻笑道:“也成。” 游川噎住。 容锦好整以暇地品着茶,看他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归于无奈的苦笑,这才又开口道:“我虽没少看人做生意,但自己并不喜欢兜圈子,也不爱彼此试探。” “我早该想明白的,能让他放不下,怎么都不会真如看起来那么纯良柔弱。”游川嘀咕了句,坐直了些,“容姑娘,咱们来重新谈谈吧。” 入夜之后寒气愈重,又兴许是连日疲惫的缘故,沈裕踩着踏凳下车时踉跄了下。 小稷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手中撑着的油纸伞一斜,险些跌落在地。 以沈裕一贯行事,会如此失态,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小稷下意识想劝,想起从前白术的叮嘱,又紧紧地闭上嘴。 旁的病痛还好,唯独腿疾,沈裕讳莫如深。 他若无其事地拂开小稷的手,门上高悬的灯笼在细雨之中折射出朦胧的光,映在如水般沉寂的脸上。 漆黑的大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他面色愈白。 沈裕走得很慢,却依旧不肯令人搀扶。 他缓缓上了台阶,走过雨水四溅的鹅卵石小径,心中想的是明日朝会之上该如何如何。 在听竹轩门外,骤然停住脚步。 他常被政务绊住,深夜归来时,屋中常常只有不知燃了多久的烛火,静谧无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稷望了眼,眼角眉梢都添了喜色:“是容姑娘在呢。” 容锦这些时日虽为了苏婆婆暂住别院,但闲暇时也总是陪着容绮身边,并不会到听竹轩这边来。 沈裕一怔。 但在迈过门槛后,已经换了副模样。 容锦笼着件天青色的披风,在廊下看雨,见着他行走间步伐有异,上前扶了一把:“这时辰回来,在外用过晚饭了吗?” 沈裕没拂开她的手,含笑道:“吃了两块糕点。” “长风让厨房备了饭,还有驱寒的姜汤,多少用些。”容锦触及他冰冷的手,又指了指房中,“荀大夫已经在此等了一个多时辰,请他看看你的伤处吧。” 这腿伤还是荀朔更为了解,就算是宫中的老太医也及不上他。 沈裕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只是记着荀朔那日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疼得锥心刺骨,也没动过半点找他的心思。 沈裕不自觉地皱了眉。 但成英与商陆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此事也就只有容锦做得出来。 “你……”沈裕顿了顿,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容锦仰头同他对视,坦然道:“你若嫌我擅作主张,我不管就是。” “不要走,”沈裕攥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听你的。” 房中的荀朔等得早就不耐烦,听了这句却是没忍住嗤笑了声,向一旁的商陆道:“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家公子竟是个惧内的。” 商陆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第113章 容锦并没就此宿在听竹轩,亲自说服沈裕后,觑着时辰不早,依旧回了水榭歇息。 第二日一早就得知,沈裕依旧上朝去了。 昨日将人给请来时,容锦应下荀朔的要求,只要他放下芥蒂为沈裕诊治,自己会劝着沈裕听从医嘱。 不仅如此,在旁的事情上也会尽量劝阻。 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就没能成。 容锦口中还含着沈裕昨夜带回来的杨梅糖,听完荀朔的控诉后,凝神想了会儿:“兴许朝中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沈裕这几日确实忙,有时回来得太晚,甚至来不及探看苏婆婆。 她担心荀朔一时脾气上来,甩手不管不顾,正琢磨着该再说些什么,却只见荀朔一甩衣袖,长叹道:“确实是有……” 荀朔虽不在朝中为官,可他家那位老爷子在,加之这些年广结善缘,官职虽算不上多高,消息却格外灵通。 更别说自盘查重修地亩图册开始,陆续捅出来的事情就没停过。 众人心照不宣,那些个世家大族背后都没少动手脚,如今被翻起旧账,就没几个是干干净净站在岸上的。 萧平衍起初还会为此动怒,后来已是波澜不惊,一股脑地丢给三司审查。 荀老爷子白日给圣上请平安脉,也不知听了些什么,回到家后忧心忡忡地同自己这个不上进的孙子感慨,说沈相这回得罪了不少人,怕是难了。 老爷子保养得宜,到这把年纪依旧精神矍铄,却头回生出退隐之心。 荀朔心中原本还横着那根刺,听了这话,还是难免担忧沈裕的境况。也正因此,昨日商陆去请,才会顺水推舟过来探看。 “他从不会同我提及自己的难处,”容锦稍作停顿,如实道,“我知道的,怕是还没有你多。” 沈裕在她面前卖的惨,给她展示的所谓难处,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恰到好处地讨要她的同情与心软,却又不愿当真将最为狼狈的那一面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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