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慢慢嚼碎了糖,又向荀朔道:“昨日应下的承诺我会记在心上的,您请先回吧,若是有什么事,届时怕是还得厚颜麻烦了。” 荀朔与沈裕多年交情,与容锦又有颜青漪这么一层关系在,真到紧要的时候,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容锦前脚才将荀朔送走,想着继续做那件给容绮的衣裙,门房那边却火急火燎地递了消息,说是宫中来人要见她。 容绮听得目瞪口呆,踢了一半的毽子直直地坠在地上。 “先自个儿玩,我去去就回。”容锦捡了毽子,轻柔地摸了摸她鬓发,这才随着长风出门,“是指名道姓了要见我?” “是。”长风神色凝重,“我已经叫人想法子知会公子,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未必来得及。” 这时辰,沈裕应当是在宫中官署。 就算是能想方设法拖个一时半刻,怕是也等不到沈裕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这决断得她自己来下。 容锦理了理鬓发:“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吧。” 会客的花厅中端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脊背挺直,双手也依着规矩交叠着搭在膝上。 至于一旁的新茶与茶点,则分毫未动。 她有着一双极利的眼,视线扫过,没来由得叫人觉着心慌,仿佛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 容锦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了眼,并没开口,只静静地看着。 “看来这位就是容姑娘了,”老嬷嬷站起身,自报家门,“老奴姓章,是郦妃娘娘身边的教养嬷嬷。” 容锦这才福了福身,与她见了一礼:“不知章嬷嬷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章嬷嬷微微一笑:“奉郦妃娘娘之命,请您到宫中坐坐。” 若是旁的妃嫔,容锦单听个封号,怕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但郦妃有所不同。 这位郦妃娘娘原是漠北的公主,因美貌而声名远扬,去岁年尾随着使臣入京朝拜时,萧平衍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大漠上的明珠,将其纳入后宫,宠爱有加。 前不久传出有身孕的消息,更是直接破格晋她为妃位。 这般盛宠,六宫之中无人能及。 容锦尚在江南那会儿,就曾听人提起过这位漠北公主,今日郦妃的事情传得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她或多或少也算有所了解。 她如众人一样,好奇过这位传闻中倾国倾城的漠北明珠是何模样,但并没想过,自己有亲眼见着的一天。 可这邀约显然来者不善。 就凭沈裕与漠北皇室之间的血海深仇,容锦不会单纯到以为郦妃此举只是心血来潮。 “容姑娘,娘娘还在宫中等着,若是再耽搁下去,倒像是有意怠慢了。” “嬷嬷说得是,”容锦点点头,不疾不徐道,“只是我若这般随意过去,不也是对贵人不敬?还请稍坐片刻,容我换了衣裳,再随您入宫。” 她身上穿的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来时有意为之,裙摆上溅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若是就这么入宫,算得上失仪了。 章嬷嬷皱了皱眉,终归还是没法对那些泥点子视若无睹,冷声道:“那就请快些。” 容锦低眉顺眼地应下。 及至折返水榭换了衣裳后,长风也已经请了游川过来。 容锦扶了扶鬓上的松石发簪,言简意赅道:“你应当认得这位郦妃娘娘,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啊……反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游川打量着容锦的装扮,倒是没故作高深地兜圈子,“你若是要去见她,多加小心,最好是连茶水都别沾一滴。” 容锦心中一凛,又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郦妃恨极了沈裕,却又不能奈何他,就要将怒火发泄到她这个局外人身上? “公主她,曾对沈裕有意。”游川神色一言难尽。 此事知情者寥寥无几,游川恰是其中之一。 沈裕生了一张极出众的脸,昔年沦落漠北时,公主一见钟情,曾想过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惜为此去求老汗王。 只是沈裕骨头硬得很,宁愿被扔进斗兽场,也没点这个头。 而向来疼她的老汗王也没准,说是沈裕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漠北儿郎的血,合该在斗兽场让人取乐,在日复一日的搏命与绝望之中死去。 这事是游川办的,个中内情,怕是没几个人比他更了解。 容锦想了想,只道:“我记下了。” 从别院到皇城的一路上,鸦雀无声。 章嬷嬷循规蹈矩,像是尊不苟言笑的雕像,容锦知道问不出什么,也没多费口舌,安安静静地由着侍卫核验。 她曾来此迎接过沈裕,但皆是远远地等候着,还是头回进到这高高的宫墙之中。 过宫门后,径直往后宫去,一路上安静而压抑。 郦妃自入宫后,得圣上御赐望仙台。 这是先帝宠妃的住处,哪怕在富丽堂皇的皇城之中,也是独一份的出挑。 踏过白玉阶,才一进殿,入眼的便是孔雀羽织就的地毯。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缠枝莲纹繁复流畅,雀羽与金线在深秋寥落的日光之下熠熠生辉,足见天家气象。 宫室中燃着西域得来的名贵香料,丝丝缕缕仿佛沁入每一寸,又像是成熟太过果子,显得有些甜腻。 纱幕之后的美人榻上,依稀可见身着红衣的女子。 容锦行了一礼:“民女见过郦妃娘娘。” “容锦,”柔媚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可真是叫本宫好等啊。” 容锦垂眼看着地毯上的缠枝莲,姿态恭敬,却并无半分慌张或是讨好之意。 层层叠叠的鲛纱挂起。 身形窈窕的红衣美人撑起身子,举手投足间,带着妩媚风情。她并未穿鞋袜,赤足踩在雀羽金线的地毯上,缓缓走到容锦面前。 指尖捏在下颌时,过长的指甲在白瓷般的肌肤上留下红印,隐隐作痛。 容锦被迫抬起头,看清了这位郦妃娘娘的相貌。 她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美艳,有着精致的容貌,浑然天生的风情。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双欲语还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时,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这样一个美人,无怪萧平衍当初会不顾朝臣阻拦,执意将她纳入后宫。 她则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容锦,片刻后,嗤笑了声:“不过如此。” 容锦神色自若。 郦妃因此多看了她两眼:“你就不想知道,本宫传你过来所为何事?还是说,你以为有他的庇护,就可以高枕无忧。” 容锦对她后半句恍若未闻,只道:“请娘娘指教。” 倒是章嬷嬷仿佛觉着不妥,有意无意地咳了声。 郦妃话锋一转:“本宫怀了身孕,在这宫中着实无趣,宣你过来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赐座。”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送了绣墩过来,还有一盏清茶。 茶水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但游川的提醒言犹在耳,容锦谢了恩,并没喝。 郦妃似笑非笑:“怎么,本宫宫中的茶入不得你的眼?”
第114章 清淡的茶香与满室浓甜的熏香混在一处,几乎难以分辨。 容锦蹭了蹭鼻尖:“娘娘玩笑了。您得皇上盛宠,宫中的茶自然是顶好的……” 话虽如此说,手却依旧交叠置于膝上,并没碰那茶盏。 “你这般小心防备,是疑心本宫会在这茶水中动手脚?”郦妃一语道破,冷笑道,“本宫若真想要你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 容锦闻言,也没多做无谓的辩解,只是复又跪下。 郦妃拧了眉,才唤了章嬷嬷一句,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传。 “皇后娘娘到了。” 郦妃宠冠六宫,有萧平衍的纵容,她在后宫之中几乎可以横着走。哪怕是位分更高些的,见着她都得避让三分。 可皇后不同。 皇后出身名门周氏,是昔年秦太后亲自向先帝讨的赐婚,与萧平衍纵然不说情谊深厚,却也算举案齐眉。 更别说周皇后膝下已有子嗣傍身,是出了名的贤德仁厚,朝野内外无人不称赞周氏教女有方。 萧平衍再怎么宠爱郦妃,若真闹起来,也不会为她拂了皇后的颜面。她唯一一次遭斥责,便是有意试探,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但周皇后这个人,平素只守着清宁宫一亩三分地,很少会管望仙台这边的事情。像今日这般亲自过来,还是头一遭。 章嬷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她是郦妃入宫之时,皇后指派过来教规矩的嬷嬷,后来虽成了郦妃的人,但旧主积威仍在。 她一边催着侍女帮郦妃整理仪容,一边亲自迎了出去。 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人有闲心管什么茶水不茶水的,容锦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侍女跪在郦妃身前,才服侍她穿好鞋袜,皇后已经踏入殿中。 郦妃施施然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听闻你胎像不稳,昨夜还宣了太医,特地来看看。”周皇后抬了抬手,温声道,“不必多礼。” 郦妃勾了勾唇:“有劳娘娘挂念。臣妾并无什么大碍,原也说了不必麻烦,只是圣上放心不下,偏要大费周章地宣太医来看……” 她半是娇怯半是嗔怪,话里话外显摆着萧平衍的盛宠。 周皇后却并无半分介怀,甚至还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腹中怀着皇嗣,万事自然小心为好。” 在旁人看来,这像是佯装出来的宽宏大度,容锦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从沈裕那里听来的旧事。 周皇后昔年与公孙玘情投意合,只是被一旨婚书指给萧平衍。 她不爱这位圣上,自然也不在意他宠爱谁,郦妃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一厢情愿了。 郦妃自讨了个没趣,原想着敷衍几句将人送走,却不料周皇后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听圣上提起,再过月余就是你的生辰,托本宫张罗一二,”周皇后不疾不徐道,“郦妃,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说着,似是才瞥见一旁的容锦,疑惑道:“这丫头看起来眼生,不似你宫中伺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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