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练剑练得有些疲惫了,白越收回剑之后,饮了好几杯茶,方才舒展了眉头道:“什么事?” 在来寻他之前,我想了许多对话的开头,比方说他为何会知晓我离开白鹭城后去了什么地方,又比方说他为何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我之类的。 如今当他就站在我面前,距离我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我却瞬间紧张了起来。 见我长久未曾开口,白越侧头看着我问:“你想要解药?” 我先是摇了摇头,后又一想,不对,解药还是要的,遂又点了点头。 白越神情有些费解,问道:“你究竟是来干吗的?” 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烦,我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道:“灰叔告诉我说,你喜欢我!”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白越刚喝进嘴里的茶,瞬间便喷了出来。 话既说出口,我便索性一次性说个痛快:“他还告诉我说,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陪我走遍了千山万水,你是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姑娘。” 说完这话之后,我便闭上了眼,摆出了一副壮士断腕一般的悲壮神情。 风萧萧兮易水寒,寻白越兮,定死得很惨。 然而就当我以为,白越会反手拔出刚收回去的剑,干脆一下劈死我的时候,等了许久,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我悄悄睁开了一只眼,见他似乎没有拔剑的打算后,我又悄悄睁开了另外一只眼。 地下宫殿的通风做得特别好,此时当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便十分应景地刮了几阵凉风。 有风呼啸而过,将白越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良久,我才听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灰叔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打死他。” 我心头一跳,急忙往后蹦了一大步,讪笑道:“公子息怒,就算他老人家嘴碎了一点,喜好八卦主人一点,做的饭菜难吃了一点……但好歹这么多年都在浮屠塔里尽忠尽职地护卫守候啊。” 白越抬眸看我,墨黑的眼瞳明亮深邃,问道:“你信灰叔的话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很平静,释放的杀气却格外磅礴凶残。 考虑到我的回答可能会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是死是活,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回答道:“我当是不相信的!” 白越眉梢一挑,杀气越发强烈。 我意识到不对,立马缩了缩脖子,果断改口道:“灰……灰叔他说得有理有据,我当然是信的。” 这一次,杀气骤然消失。 紧接着,白越忽然逼近我身前,用他常年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扼住了我的脖颈,说道:“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我被他一吓,险些花容失色,七窍升天。 生死攸关之际,我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以白越的自恋程度来说,他应当是在生气灰叔编出来的故事,玷污了他高贵纯洁的人格?! 嘤嘤嘤……早知道昨天就不去找灰叔抱怨了,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的话一夜未眠,更不会脑子一团糨糊地来找这个煞星啊。更让我觉得绝望的是,眼下这个问题,我如果回答相信,感觉白越会掐死我,如果回答不相信,他还是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就当白越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郁,我也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整座雪山居然剧烈摇晃起来。 雪崩?地震?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反倒是白越反应极快,一边扬手将药粉撒在我身上,一边拉着我来到了一处没有任何建筑的宽广之处。而就在我们刚刚站定的时候,灰叔以极快的速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道:“公子,叶姑娘,你们赶快走。” 在我印象中,灰叔一直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可眼下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嘴角紧抿,说不出的严肃紧张。 白越微微蹙眉:“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如此惊慌?” 灰叔语速极快地道:“先前被公子所救的唐家新任掌门唐恒,如今带着许多武林人士杀到谷中来了。外界阵法不知为何悉数被破坏,浮屠塔的楼主力有不敌纷纷逃出了谷外。眼下他们已经逼近了此处,若没办法攻破的话,可能会让霹雳门的人强行炸开洞口。” 白越也敛了神色,声音冰冷似刀:“他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据我所知,应该是为了谷中的珍稀药材和无数金银财宝而来。”灰叔面带嘲讽道,“但那些自命武林正道者都虚伪得很,明明眼中写满了贪婪,却偏偏说是来消灭妖女的。若非利益驱使,仅是叶姑娘一个,也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白越也嗤笑了一声:“此番他们来了多少人?” 灰叔想了想,说道:“具体数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就连一些泰山北斗门派的长老和精英弟子也来了不少。” 白越表情越发冷凝:“看来,此番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来枫华谷肆意妄为了。” 提到唐恒,我便觉得胸口一抽,内心是说不出的憋屈,说不完的懊悔,悔恨道:“都是因为当初我带他入谷,所以他才会知道枫华谷的具体所在。” 眼下局势不利,主使人虽然是唐恒,但那所有的错误基本在我。 思及此,我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沉声道:“一会儿我在这里断后,你们二位赶紧离开。” 我想,这是我犯下的错误,理应由我来承担。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然而白越和灰叔见我一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情,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 灰叔开口解释道:“叶姑娘不必自责,武林中人觊觎我们枫华谷早已不是一夕半载了。就算没有唐恒,以后也会有林恒、张恒带人前来攻打,故面对强大外敌,我们枫华谷自有应对之法。” 灰叔说完,白越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们枫华谷第一条规定是什么?” 灰叔朗声回答:“珍惜生命,人人有责。” 白越又问:“第二条规定呢?” 灰叔又答:“打不过就跑。” 白越满意地颔首:“第三条规定呢?” 灰叔神色自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后,白越拍了拍手掌,表示了对灰叔的赞许:“很好,回答全部正确。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灰叔紧了紧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从善如流道:“带上最值钱的宝贝,赶紧跑路!” 就在他说完的瞬间,雪山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好些脆弱一点的花木,都纷纷折断。 白越对灰叔点了点头,灰叔便动作极快地隐入了重重宫殿之后。 而后,白越撕下了自己的衣裳下摆,一边动作极快地挑选大块的宝石黄金,一边吩咐我道?:“赶紧挑选一些值钱的东西,然后随我一起来,枫华谷恐怕保不住了。” 眼下情况危急,我不能做拖后腿之人,无论是内疚还是道歉,都容后再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苦涩后,我便学着白越刚才那般撕下了一大块裙摆,然后开始装金银财物。 毕竟若不带走,待到雪山山门被炸开,这宫殿内的一切,也都是便宜了那群以正义之名行不义之事的浑蛋。更何况如今跑路也需要考虑衣食住行,钱财自是必不可少之物。 因时间紧迫的缘故,略微拿了一些东西背在背上之后,白越便示意我跟他一起从一处隐秘的暗道逃生。这一次的暗道不如宫殿外面的宽广,仅可一人通行。 我举着火把在前方走,白越便在后面断后,每走出大概五六里,白越便会启动一个机关,炸毁后面的通道,以防追兵会发现密道追来。 长路漫漫,看不见尽头,只能听见两人行走的脚步声。 一连走了七八个时辰,考虑到两人都有些疲惫,白越便放慢了脚步,低声道:“此时应该走出雪山范围了,可以暂且坐下休息一会儿。” 方才在地下宫殿那会儿,我只顾着装金银珠宝,忘记了准备吃食,倒是白越比较细心,居然将楼主们送来的大饼和牛肉一并带上了。 许是因为赶路和战斗都需要体力,白越便将大饼和牛肉分了我一半。 我一只手拿着饼,一只手拿着牛肉,一时之间内心难受得厉害。 白越看我一副悲伤的表情,难得体贴地解释了一句:“吃吧,这次真没下毒。” 我越发觉得内疚,说道:“公子……都是因为我,枫华谷才会变成这样。” 白越淡然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水:“所以呢?” 我握紧手中的饼,诚恳地道:“我想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补偿你。我知道,地下宫殿全是奇珍异宝,我兴许这一辈子都还不完。但是,我还是想要为你做些什么。” 白越眼神微晃,眸光潋滟,似乎在确定我所言的可信度,又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索要赔偿。 好半晌,我才听他开口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内疚的话,就告诉我你的秘密吧。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不死?”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于地下宫殿的所有一切仔细算起来说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不过,就算他要求什么样的赔偿都不过分。可是,他只提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微不足道的要求。 “公子,为什么想要知道呢?” 然而听闻我的困惑,白越看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道:“因为医者的好奇。不过你现在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如果打算说假话的话,本公子也不屑于听。” 我原本已经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世秘密了,如今听到白越的话,反而松了一大口气。毕竟,对于凡人而言,妖怪的存在还是太过惊悚了。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害怕自己的身世被察觉,害怕不被这个尘世所容。 如今不知道为何,面对白越的疑问,那样的害怕却加剧了数倍。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勉强我回答,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吃过了大饼和牛肉之后,我们便接着赶路了。来来回回在昏暗的隧道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感觉鞋底都快要被石板路磨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第一缕来自外界的光。 眼看离出去的洞口越来越近,白越却在距离出口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 见他一停,我还以为是外界有危险,当即便拔出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正色道:“是外面有埋伏吗?那一会儿我先冲出去吧!” 白越回头看我,俊美无双的容貌被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中,看上去分外雅致柔和,他说:“就如灰叔所说,武林中人一直都对枫华谷垂涎三尺,迟早会打上门来。”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嗯?” 白越微微笑了笑,声音清朗如玉:“所以,本公子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那一刻,一直压在我胸口的巨石,轰然落地。一直笼罩在我周围的黑暗,悉数散去。在我以为,我做错了事,我犯下了穷其一生都无法弥补的巨大错误时,最让我觉得亏欠的那个人却对我说,他从来没有怪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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